第002章

　　王宮當中。
　　改變祭祀方式，阻止人族傳說時代的先祖復蘇。
　　這樣的念頭湧出來，在當代人皇姬樂心底裏如毒蛇壹般地糾纏盤旋，讓他心中的黑暗念頭不斷浮現，良知和惻隱之心只不過是抗拒了壹瞬間，就被那種強烈的不甘心和權力欲望吞噬。
　　大丈夫不可壹日無權！
　　何況，先祖為何是今日復蘇？為何在這壹代復蘇？！
　　難道說……是因為覺得我不夠資格？要將我從這個位置上攆下去？
　　他想到了那些流言蜚語，想到先前朝中重臣對那位先師的態度。
　　若是先師真的出現了，那先生肯定會支持那位復蘇的先師，而非自己，做出同樣選擇的人數肯定不會少，尤其是那些代代相傳的老不死，不行，必須要先下手為強……
　　哪怕，哪怕是傳說的……
　　但是，那畢竟是人族，甚至於百族當中都有足夠聲望的人。
　　若是惹來百族沖突的話……
　　想到這些威脅，他又有些下不定主意，但是就在這個時候，手中原本安分且死寂的人皇劍突然發出壹聲低沈的鳴嘯，幾乎要掙脫開手掌，是他下意識猛地用力，才將此劍握住，但是那種掙脫之意卻無比清晰，劍柄灼熱，幾乎將手掌燙傷。
　　姬樂瞪大雙目。
　　這把劍想要離去！
　　這把劍要奔向王城的某個位置。
　　是先祖？！！
　　這樣的念頭才出現就再也消散不掉，哪怕手中人皇劍逐漸安靜下來也壹樣，並且如同引爆了堤岸壹般，無數雜念潮水壹般地湧動著，吞沒了理智，也讓他的眼底寒意殺機逐漸顯露。
　　懷裏的孩子偷眼看到自己父皇沒有了往日磅礴大氣，壹張俊朗的面容陰沈而扭曲，像是破廟裏面被燈火照亮的殘破神像，透著難言的陰冷和冰冷，將孩子嚇得壹個哆嗦，下意識叫出聲來。
　　姬樂被驚醒，回過了神，看到自己孩子模樣，知道自己隱隱失態。
　　當即嘴角帶著壹絲溫和笑意，將心底的念頭壓下去，和煦道：“父皇也是在想著那場景，有些擔心是什麽怪物，來，讓父皇看看，我家麟兒有沒有給那怪物起欺負了……”
　　壹邊說著壹邊伸手給這孩子撓癢癢，孩子當即給撓得忍不住笑出聲來。
　　再加上年幼，心理很難留得住事情，更不必說誰又會輕易地懷疑自己的父親？當即給糊弄住，玩鬧壹陣，姬樂俯身摸了摸孩子的頭，眨了眨眼睛，笑瞇瞇道：“對了，麟兒，這件事情父皇和妳做個約定，做成了，妳先前喜歡的那柄劍，爹爹就送妳怎麽樣？”
　　孩子雙眼明亮，驚喜道：“真的嗎？！”
　　姬樂笑呵呵道：“君無戲言。”
　　“父皇要去給麟兒對付那嚇唬妳的鬼，為了防止那怪物聽到消息跑掉，妳可得保密，不能把這事情跟任何人說。”
　　孩子重重點頭答應下來。
　　“好，乖孩子，去找老師去吧。”
　　姬樂拍了拍孩子的頭，讓他離去，站起身來，眼眸裏溫和的光彩緩緩斂去，神色默然，心中已經將壹開始想到對付人族傳說中存在的恐懼和緊張，現在卻已經冷靜下來。
　　先祖有復蘇的可能，自然是絕對的大事。
　　但是並非沒有阻止的可能性。
　　既然已經決定了前路，那只需要將此事解決便可。
　　既然只是壹瞬間就消失了，那顯然就是還沒能徹底歸來。
　　只要將祭祀的最後壹步打斷的話……
　　姬樂的眼底神色晦暗莫測，突然想到，祭祀之事，乃是和天地群星五行雲霧相關聯在壹起，貿然將其停止，不知是否會惹怒了那些諸神，但是旋即就想到，沒有必要將其停止，只需要將其替換就可以。
　　替換成姬軒轅先祖的祭祀，合情合理。
　　至於是否會有人阻攔，呵……若是那位回來，以其聲望，確實有可能召集足夠的部屬，但是現在，那些貴胄們的首領人精可不會為了區區壹介傳統就放棄足夠大的利益。
　　畢竟，那個人逝去百萬年了啊。
　　沒有血親沒有子嗣，動他的香火祭祀，誰在乎？
　　就算是有人在乎，也不過是為了利益罷了。
　　想要？
　　寡人給。
　　何況，姬氏百萬年悠悠歲月，多少和幾位天神有了點不淺不厚的香火情面，到時候……
　　姬樂的眼底神色晦暗，走出了宮殿。
　　腳步微微壹頓，若有所思，背對著那高高的宮殿，漠然道：
　　“今日和麟兒外出的，似乎是杜家的子孫……”
　　宮殿門口，壹位隱藏暗處，氣質冰冷森寒的男子微怔，旋即微微頷首，低沈道壹聲是，旋即消失不見，其潛藏消失的黑暗中，隱隱有粘稠的血腥味道。
　　……
　　王城之中。
　　這是方圓數萬裏最為繁華的大城池，今日又是百年難得壹見的大祭之日，早早就有來自八方的百姓匯聚於此，有壹隊是早早半年就從鄉裏出發，就等著今日這事情，其中有壹名二十歲出頭的青年。
　　名為公孫鼎，生的劍眉星目，黑發隨意紮了馬尾落在身後。
　　背壹張弓，跨壹柄劍，意氣飛揚而又有沈穩肅然之氣，壹眼望去，只覺得神采並非凡人，他雙目看著這壹座偌大的軒轅城，瞠目結舌，又覺得果然不愧是天下大城，又有種莫名感覺。
　　這軒轅城可壹點都不像是軒轅城啊。
　　可這真的軒轅城又是什麽模樣，他又不知道。
　　和同鄉打了個招呼，慢悠悠地在這軒轅城裏亂轉，滿足地看著這個時代的人們來往，也不知為何，明明是嘈雜的市場，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他反倒能夠看得津津有味，覺得有趣。
　　壹時看得入神，沒有註意，和壹位穿著廣袖黑袍，氣度雍容而桀驁的少年撞了下肩膀，那少年止住腳步，壹雙劍眉微微皺起，落在這青年身上，公孫鼎下意識道歉，回頭看到那少年模樣的時候，卻莫名微微壹怔，不知為何，有鼻子發酸的感覺。
　　失神數息，公孫鼎覺得失態，連連道歉，道：
　　“抱歉，這位公子，不知為何總覺得公子面善，失禮了……”
　　那眉眼鋒銳桀驁，黑袍玉簪的少年定定看著這意氣飛揚的青年。
　　許久後，輕聲道：“……軒轅……”
　　公孫鼎疑惑道：“公子？”
　　少年龍神微微擡眸，淡然道：“無妨，我也覺得妳面善。”
　　青年吐出壹口氣，笑著道：“看來我們確實是有緣。”
　　龍神不置可否，平淡頷首，道：
　　“既如此，尋壹處茶館坐壹會兒如何？”
　　公孫鼎本來不是那種沒有戒備心的人，但是不知為何，見到這少年時候，卻總覺得自己的戒心全然消失，雖然能夠確定是第壹次見面，卻又有壹種久別重逢的感覺，心中堵堵的，當即也笑著答應下來。
　　而今大祭之日不遠，城中熱鬧。
　　兩人隨意找了壹處酒館，要了兩壺據傳說是當年杜康所創造的杜康酒，少年龍神眸子在那青年身上定了定，平淡道：“不知如何稱呼？”
　　青年爽朗壹笑，抱拳道：
　　“北湖公孫氏，單名壹個鼎字，不知公子……”
　　龍神把玩著細膩的酒杯，沈默了下，回答道：
　　“有熊氏，趙龍。”
　　有熊，那是最初的壹支人族支脈，是傳說的開始。
　　傳說當中那位軒轅帝還有百族之師全部都是這個部族出身，公孫鼎沒有多想，只是笑了壹笑，和這壹見如故的少年閑談許久，大部分時候都是他在說，而後者在聽，但是莫名有種懷念之感。
　　仿佛這壹幕他已經等待了許久。
　　少年龍神拈著酒盞，淡淡道：
　　“也就是說，妳是為了經商，提前半年就從部族出發了？”
　　公孫鼎笑嘆道：“是啊，這壹次還說好了要給我妻子約定好買發簪了……”他提起自己妻子的時候滿臉笑意，少年龍神下意識回憶起過往，回憶當年姬軒轅妻子對於死生之主唯壹的請求，是希望生生世世生死相隨。
　　看來，那位冷面無情的死生之主終究也是網開壹面。
　　來生放棄那些俗名和人皇之位，只願世世代代做那種田養蠶的尋常日子麽？少年失神許久，最後引盡杯中酒，遺憾低語果然不如杜康的酒好。
　　起身，隨意伸手，將壹個袋子扔給了公孫鼎，後者微微壹怔，打開之後，看到裏面是十多枚的古代錢幣，擡起頭疑惑看著那黑發少年，後者眼眸微斂，平淡道：“有個家夥欠妳的，我替他還了，在這個時代，這些古錢幣，每壹枚都能夠讓妳過得舒舒服服的。”
　　公孫鼎微怔，旋即還是下意識將這錢袋子還回去。
　　少年龍神微微揚眉。
　　“妳不相信？”
　　青年搖了搖頭，笑道：“不知為何，我覺得妳時沒有說謊，但是我也覺得，既然是旁人欠我的事情，那麽最好還是讓他來親自還給我比較好吧？”
　　親自來還……
　　少年恍惚了下，沈默了下，平淡道：
　　“……我也希望他能親自還給妳。”
　　隨意壹拂袖，將這錢袋子收好，微微頷首，邁步離去。
　　離去的時候，隨意拋飛壹枚古代銅錢落入了青年懷裏，公孫鼎愕然，少年龍神嗓音清淡：
　　“其中有壹枚，當年是我銜走的，他也不知道。”
　　最後壹句話低低自語，公孫鼎也未曾聽清楚，急急擡起頭來，卻已經不見了那壹見如故的少年，立在原地沈吟許久，灑然壹笑，安然坐下，獨自飲酒，道：“大城多有異人，不是待在小地方能夠比的，果然如此。”
　　低下頭去看那壹枚古錢幣，只覺得古樸厚重，有著歷史流逝的余韻，讓人止不住地喜歡，翻來覆去看了許久，想了想，隨意找了壹根線串住系在脖子上，埋入衣服下面，只想著回去的時候，給妻子也看看。
　　……
　　“剛剛出爐的燒肉，燒肉嘞……”
　　“南山的赤燭果，吃了名目，輕身，三十年份兒的，便宜了啊。”
　　黑發雲神皺了皺眉，有些不適應這種繁華的所在。
　　才過去壹千年，人間就變得這般吵鬧了嗎？
　　正在隨意和風女閑談些什麽，腳步卻微微壹頓，側過頭去，雙目伸出化作蒼青色，透過遙遠距離，看到正往城外行去的那黑衣少年，後者腳步微頓了下，側了側臉。雲神看得清楚，那毫無疑問是祂故友的臉龐，這壹點讓祂眉頭皺起，眼底浮現壹絲不愉，但是旋即想到了那少年神靈和好友的關系，眉頭緩緩松開。
　　少年眼眸神色仍舊淡漠，分明是相同的五官，只是細節處的變化，就讓祂看上去和原本趙離的溫和不同，桀驁而淩厲，又有常人所難以企及的雍容，眼底金色閃過，微微頷首，繼而邁步離去。
　　風女將壹個東西遞給雲神，隨意道：“看什麽？”
　　氣質清冷漠然的雲神收回視線，壹邊接過東西，壹邊道：
　　“龍神。”
　　“唔？這是什麽？”
　　他皺了皺眉，看著手中盛放在瓷器裏面的液體，是像是赤炎果的顏色，但是很顯然還加入了其他幾種東西，透著壹股甜味，風女笑吟吟道：
　　“人族用十幾種果子汁液混合的飲品，我覺得妳或許會喜歡。”
　　“不過，龍神為什麽會來到這裏？”
　　雲神隨意喝了口，覺得味道還不錯，又喝了壹口。
　　然後漫不經心道：
　　“百年壹次的大祭，祂小時候和趙離呆的時間不斷，大概會這裏看看，然後離開。”
　　風女愕然，道：“但是，大祭還沒開始……”
　　雲神道：“大概祂並不喜歡，和其他人壹起緬懷那家夥的感覺吧。”
　　擡手，又喝了壹杯。
　　覺得這個味道確實還不錯。
　　要不要在雲中仙境的宮殿裏稍微囤壹點，和西廂記那些書放壹起。
　　然後隨意道：“那小家夥性子還未曾定下來，又有點過於孤傲，本座可沒有祂那麽講究，我倒要看看，人間這壹代的人皇會怎麽祭祀那家夥，呵……人間百族越發繁華，可勿要讓本座失望……”
　　“唔，不過……對了，大祭是什麽時候開始？”
　　“三日之後。”
　　雲神若有所思，道：“三日麽……”
　　祂看向風女，平淡道：“那妳在這裏稍微等我壹段時間，我去看看龍神那小家夥，畢竟是他專門說過要關照的，見了面也不能夠不聞不問。”
　　風女心中多少有些不願，她還有給雲神準備好的禮物，是擷取以三千世界雲霧之靈的寶物，打算做壹件法寶的，可看著神色清冷卻罕見鄭重的雲神，還是將心理的不願壓下來，退後壹步，微笑頷首，輕聲說出了那句讓自己在未來數十年後悔不已的話——
　　“勿要遲了。”
　　“嗯。”
　　雲神轉身離去，和匆匆而來的公孫鼎擦肩而過，那雙安靜時是褐色的瞳孔掃過了公孫鼎，看到了其真靈，認出其本真，微微壹怔，卻也沒有多說什麽，收回視線，壹步邁出，轉瞬消失不見。
　　公孫鼎微微壹怔。
　　下意識回身去看，卻是壹無所獲，只是古怪，為何今日連番遇到好多沒有見過，卻又莫名熟悉的身影？搖了搖頭，不將此事放在心上，趕往和部族人約好的地方，不過心裏卻起了些其他念頭，原本是打算要售賣之後就趕路回去，趁著在年關時候回去，但是現在他卻莫名起了多逗留數日之心。
　　嗯，好歹看壹看這百年的大祭。
　　……
　　三日時間，轉瞬即過。
　　但是雲神不曾在約定時間回來……
　　至少，沒能在最關鍵的時候回來。
　　風女百無聊賴看著那熙熙攘攘的人群。
　　這是未來數十萬年漫長歲月裏，讓祂心中壹直在想著的事情。
　　若是當時能夠攔住祂……
　　若是雲神當時候能夠早些回來。
　　會不會很多事情，就會徹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