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我要妳的身子

　　“不破……”
　　“不立……”
　　遼闊的海面上，驟然出現了壹個巨大的旋渦。這旋渦起初只是壹個小小的孔洞，倏忽間越卷越大，壹轉眼竟似要將整座海域都吞下去似的。
　　片刻之後，這壹幕竟已成真。
　　整片海竟然順著這旋渦深陷下去，消失不見！
　　轟隆隆的滾動聲音終於消止之後，偌大的壹片海完全不見了，化作空蕩蕩萬裏無垠的窪地。
　　而這窪地中央，僅有壹個人形。
　　壹道凝實的身影。
　　看那眉眼依稀，竟似與先前被玄武吞食的滄海君壹模壹樣。
　　這身影在這空間之中靜靜站立了半晌，似乎在回憶什麽，而後，才壹步踏出。
　　半空中忽然波紋蕩漾。
　　他壹步踏出，竟來到了這面空間之外。
　　啪嗒。
　　壹個帶水的腳步聲響起。
　　這是壹個寬敞的房間，房間的壹面墻上掛著壹幅寬大的畫卷，先前畫卷中曾有壹片海水，如今卻全都不見了。
　　變成了壹幅空白的畫面。
　　房間中另有壹位白袍少年，他跪坐在地，見那身影從畫卷中走出，他激動地深深俯首。
　　“恭迎主上回歸。”
　　那身影淡淡地看著他，忽爾壹笑，“不，先前那個滄海君沒有回來。”
　　“嗯？”少年擡起頭。
　　就聽他又道：“回來的是壹個……成就了陸地神仙的滄海君。”
　　“啊？”白袍少年眼中頓時露出興奮之色，“主上……成功了？”
　　“也不能說是多成功吧，畢竟這壹切都在我意料之外……我至今也想不清楚為何玄武會對我突下殺手。只是……在被玄武吞噬的那壹刻，我才突然醒悟。”滄海君目光沈凝。
　　“還有什麽能比死亡更好地斬盡執念呢？那壹刻，突然什麽都消失了。”
　　“那些執念，大概隨著那具肉身壹起消亡了吧。若是有靈，又或許會飄蕩到哪裏也說不定。”
　　“多虧我當年不厭其煩地積蓄了海量真氣，在秘境中匯聚成了這壹座真氣之海，又將壹縷神魂根植其中。”
　　“如若不是有這海量真氣續命，即使我壹靈不泯，熄滅也是遲早的事，更遑論突破。”
　　“這壹道後手，當真救了性命。”
　　滄海君緩緩說道。
　　到了這種大能境界的人，通常都會準備壹些保命的手段，尤其是他這種心機深沈之輩。
　　“主上如今成就地仙，再潛心謀劃，東山再起也是易如反掌之事！”白袍少年激動說道。
　　“還差壹點。”滄海君搖了搖頭。
　　“什麽？”
　　“我的肉身已經不可能尋回來了。”滄海君沈聲道：“我需要壹具新的肉身，沒有肉身，即使陸地神仙的神魂，也是風中燭火。”
　　“主上想要什麽樣的肉身？”白袍少年問道：“是奪舍仙體，還是用天材地寶重塑身形？”
　　“呵。”滄海君又笑了下。
　　“若是以前，或許我會那樣做。但是……現在我已經見過世上最好的皮囊了。”
　　“旁的我都不要！”
　　……
　　今日是衛將離的首秀。
　　李楚原本是很想去看的。
　　但觀裏其他人極力勸說他留了下來。
　　不為別的，實在是現在他身上背的仇恨值太多了。如果每個人頭頂都頂著名字，那李楚的名字壹定是紅色的，打死都不犯法那種。
　　雖然他第壹時間就向朝天闕提出訴求，希望能將花綺羅的案子發個通告。但是現在還涉及到壹個神魂歸位的事情，沈明和王阿儀都被牽扯進來，“花綺羅”這個身份的死活尚無定論，所以也沒法給公眾出壹個確定的說法。
　　所以他只能在觀裏靜靜地等。
　　還好師傅派他來神洛城的最初目的，那個余七安壹直聲稱是自己兒子的郭小寶已經救了下來。
　　只是那孩子尚未蘇醒，楊夫人帶著他與那些玄陰之體的女子壹起，去了城外的懸壺山莊，請名醫為他們診治，想必是沒有大問題的。
　　也可以暫時安心了。
　　由於先前的壹些輿論勢頭，衛將離的這壹番首秀觀看人數破了新高，人氣幾乎比首日謝師容亮相的時候還要旺。
　　其中未必沒有李楚“壹點”功勞。
　　整座德雲分觀，除了觀主沒來，全都來給衛將離加油了。
　　尤其是杜蘭客，他舉著壹面寫著衛將離大名的旗幟，站在壹群衛將離的鐵桿擁躉當中，高高揮舞著，賣力的仿佛眼前已經看到了壹個盛滿水的浴桶壹般。
　　上壹個表演結束之後，周遭就已經響起了呼喚將離姑娘的聲音，音浪壹浪高過壹浪。
　　可是等了片刻，卻還是沒見到衛將離出場。
　　現場漸漸騷動起來。
　　後臺中，蘇婉急匆匆沖進姑娘們整點妝容的房間，喝問道：“將離呢？這麽多人等著，為什麽還不出場？”
　　“將離姑娘剛剛已經出去啦。”
　　陪伴衛將離來的小丫鬟怔了怔，連忙答道。
　　“出去了？”蘇婉眉頭壹皺，壹陣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
　　這種事不是第壹次發生了……
　　果然，很快就有人遞上來壹封信。信不知是誰送過來的，指明要交到蘇婉的手上。
　　信上的內容也很簡短。
　　想要衛將離平安，就讓李楚到天祿峰來。
　　蘇婉眼前壹黑。
　　又來。
　　李楚綁架衛將離去威脅陰氏，現在別人又綁架衛將離來威脅李楚。
　　這算什麽？
　　綁架大接力嗎？
　　合著衛將離就是壹根接力棒唄。
　　頭痛歸頭痛，她還是第壹時間派人把信送到了李楚手上。不論其他，如果要救人，她還真是最放心李楚。
　　……
　　天祿峰頂。
　　滄海君就靜靜站在那只剩半座的山峰，等待著。
　　先前小和尚壹掌佛手印令他狼狽不堪，連帶著壓塌了這半座山峰。現如今的滄海君如果再遭遇那壹掌，絕不會躲避得那麽艱難。
　　他雖然沒有如預想中那般斬盡大執念成就陸地神仙，但莫名經過壹番不破不立的重塑，境界依舊暴漲。
　　只是沒有肉身，壹身修為終究只能發揮出十之六七。
　　畢竟他不是那種專修神魂的大能。
　　在他的願景中，既然要找肉身，那就壹定要找最好的。
　　此前見過的肉身中，最上等的自然非那小道士莫屬。
　　年輕、英俊、天賦卓絕……
　　先前他還對李楚百般忌憚，不願意與他碰撞。可是此時，他卻不怕了。
　　既是因為他已經成就地仙，也是因為他已經死過壹回。最重要的是，經歷先前的那些事，他覺得他已經找到了李楚最大的弱點。
　　足以致命的弱點。
　　雖然這已經不是他第壹次以為自己發現了李楚的弱點……但他可以確定，這絕對是最後壹次。
　　因為這壹次，他們之間必定只有壹個能活。
　　就在他靜靜思考的時候，李楚來了，壹道飛火流星……火急火燎地從神洛城飛趕過來。
　　李楚不能不急。
　　在他心中，無論是衛將離的安危還是什麽別的，都不容許出任何事情。
　　沒落地，他就鎖定了那道身影。
　　心中還稍微詫異了壹下。
　　畢竟他是親眼看見滄海君的“召喚玄武吞自己”，此時見他從玄武口中逃生，自然頗為意外。
　　但立刻又發現原來他只是壹道神魂虛影，便猜到中間可能是發生了壹些變故。
　　無論如何，還是衛將離重要。
　　轟——
　　李楚落在滄海君面前。
　　兩個人相距幾丈距離，平靜地對視了壹眼。
　　李楚沒有時間跟他扯皮，開門見山道：“將離姑娘呢？”
　　“她在壹個……很安全的地方。”滄海君微笑道：“我還是猜不透妳的手段，為了保險起見，我讓我的手下帶她藏在別處。如果妳不與我好好談話，那她就難免要受壹點苦楚。”
　　“妳想談什麽？”李楚徑直問道。
　　“我想與妳談壹場交易。”
　　滄海君看著李楚，目光貪婪。
　　“我要妳的身子。”
　　“嗯？”李楚眉頭壹皺，想也不想地斷然拒絕道：“這絕不可能。”
　　“縱使丟掉性命，妳也休想讓我……”
　　滄海君看著李楚滿臉抗拒的表情，擡起手來，“等等，妳是不是誤會了……”
　　他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我將衛將離放還給妳。但妳，要主動將全部元神抽離肉身，把妳的肉身讓給我。”
　　李楚臉上的憤怒這才緩緩消解，面露沈吟之色。
　　片刻後，他沈聲道：“說是交易，但妳這就是打劫。”
　　“我不否認。”滄海君坦然頷首，“但我絕對遵守承諾，壹定不會傷害她。而且我也知道，妳壹定會答應我。”
　　“哦？”
　　“妳最大的弱點，就是太愛多管閑事了。”滄海君搖搖頭，眼中滿是洞徹的光芒，“妳看似冷漠，但是可以為了毫無關系的人不惜壹切，對所謂的‘慈悲’和‘道義’比誰都在乎。何況是與妳有些交情的人，妳絕對不會吝嗇犧牲壹具肉身，對吧？”
　　李楚目光直視著他，半晌，才點了點頭，“可以。”
　　滄海君眉眼壹揚，擡手道：“請！”
　　李楚也不啰嗦，雙目微瞑。
　　轟——
　　對於元神離體的法訣，他已經頗為熟練。
　　霎時間，元神就已經脫離肉身，懸於半空。
　　事實上，對滄海君來說，奪舍這樣壹具強者的肉身，反而比隨便找壹個凡人奪舍更加容易。
　　因為修行過神魂的強者可以主動將元神退出身體，這樣可以保證肉身沒有抵抗。
　　若是壹個不會元神出竅的凡人，自身神魂在軀殼內稍微抵抗，也會令他壹個陸地神仙的神魂覺得頗為棘手。
　　李楚的元神出竅以後，暫時沒有遠離，而是灼灼地看著滄海君。
　　滄海君也心領神會。
　　他揚指虛空壹劃，咻的壹聲，當空劃出壹道裂隙，從那裂隙中走出壹位白袍少年，押著壹身盛裝的衛將離。
　　她正是即將登臺，被人忽然劫掠至此。
　　見到李楚，她立刻驚呼壹聲：“小李道長！”
　　滄海君輕輕點頭，那白袍少年便放開衛將離，任由她跑向李楚。
　　衛將離跑到李楚身邊，忽然楞了下，看著李楚懸空的元神與閉目的肉身，壹時不知道該奔向哪個。
　　“到這邊來。”李楚的元神冷靜地揮揮手。
　　“哦……”
　　衛將離趕緊小步跑過去。
　　在這個當口裏，滄海君已然飄然入駐了李楚的肉身。
　　轟——
　　當他的神魂鉆進這具肉身，並睜開眼的那壹刻，只覺腦中轟然壹聲巨響，仿佛有巨大的風暴在體內醞釀。
　　這是什麽？
　　這是人類的肉身？
　　滄海君壹時間居然呆滯了。
　　這是怎樣的感覺啊……
　　平靜、浩瀚、充滿力量，每壹絲力量都足以爆炸，卻又如此馴服。圓融、平滑、順暢，真氣在體內的運行如此順利。
　　氣血運行嗡嗡嗡的聲音如果放出來，足以炸響幾條長街！
　　他曾經那具斬衰境巔峰的肉身已經足夠強大，經脈近乎全開，可是和這具肉身比起來。
　　那就是壹具破爛。
　　在這具身體裏，他甚至感覺自己稍微壹發力，就能竄上太陽！
　　更高、更快、更強！
　　這壹刻。
　　哪有什麽陸地神仙，我就是真的神仙！
　　什麽天生仙體，在這具肉身面前，統統都是大路貨。
　　他的野心在壹瞬間就難以抑制地膨脹了起來。擁有這具肉身，他覺得自己就是天下無敵！
　　什麽天南江容易、西北童無敵……
　　中州皇極、魔門羽帝……全部單手鎮壓！
　　哦羽帝是自己人。
　　那也不管！
　　鎮壓就完事兒了。
　　十大神獸也未嘗不能碰壹碰。
　　尤其是玄武那個反骨仔，四象之壹又怎樣，見到這具肉身也要知道怕！
　　等等……
　　提起這個。
　　滄海君忽然想起了壹件事情。
　　先前玄武忽然反水，轉頭吞噬自己，會不會就是怕了這小道士？
　　對啊！這樣的肉身顯然不可能是天生的，能煉出這樣壹具仙人體的人，自身該有什麽樣的修為？
　　這樣的人……真的會有弱點嗎？
　　他猛地回頭看向李楚。
　　就見李楚的元神之前，懸著壹把燃火的飛劍。
　　“交易結束。”
　　小道士面對著自己的肉身，冷冰冰地說了這樣壹句話。
　　剛剛還在感覺自己天下無敵的滄海君，竟忽然察覺到壹絲熟悉的危險。
　　他忙後撤壹步，驚疑道：“這可是妳自己的肉身，妳不會忍心毀壞它吧。”
　　李楚沒有回答。
　　只是冷冷地註視著他。
　　眼中滿是死寂與冰冷。
　　仿佛心中有濃郁的絕望，幾乎要從眼神中流淌了出來。
　　“將離姑娘的首秀，已經來不及了。”
　　“妳的罪孽……”
　　“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