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阿鏡呀阿鏡

　　如果是陳觀水來此補天，看到大鵬鳥在這裏，第壹反應必然是避開它不被發現。
　　畢竟這傻鳥的腦子不太好使，它既然能看到自己，肯定也能不小心告訴別人“看到了自己”。
　　顯然，昆侖鏡並沒有這麽想。
　　她雖然看了多年的特務工作，自覺在這行已經是經驗豐富，但觀看和實踐終歸是不同的兩件事。
　　例如在處理大鵬鳥這件事情上，阿鏡就自作聰明地吩咐這傻鳥，“如果有人找到這裏，壹定記得先過來提醒我。”
　　然後大鵬鳥就理所當然地，帶著找到了這裏的陳觀水，過來提醒昆侖鏡了……
　　見到陳觀水的片刻，昆侖鏡先是錯愕，然後是驚駭，接著是惶恐，再是心慌意亂地強作鎮定，最後露出了虛偽的笑容。
　　陳觀水甚至自己也沒想到，壹個人的臉上居然能在電光石火般的短促時間裏，露出那麽多豐富的表情來——考慮到這位本體乃是壹面破鏡，也可以理解。
　　不過他畢竟功力深厚，因此臉上表情毫無任何過程變化，直接便轉為熱情爽朗的大笑，禦劍過去道：
　　“阿鏡，我可算是找到妳了！”
　　“妳妳妳。”雖然已經想好要蒙混過關，但卻沒想到沒有預料中的劍拔弩張，對方上來壓根不提被坑的事情，導致昆侖鏡壹時緊張，來了個開場結巴。
　　她用力咬了咬舌頭，努力維持住笑容，說道：
　　“觀水，妳怎麽來了？”
　　“我想妳了。”陳觀水深情說道。
　　然後他便看見昆侖鏡那原本白皙粉嫩的小圓臉，突然就開始泛紅起來。
　　“我……”她微微咬住下唇，解釋說道，“我是為了煉制補天石，才跑到這裏來的。”
　　“當然了。”陳觀水灑然笑道，“這本來是我的責任，但卻被妳搶過去扛起來了。”
　　“只是阿鏡，妳要替我擔下這些責任，有問過我的意思嘛？”
　　“我，我。”昆侖鏡結結巴巴地道，心想自己當初是不是過於武斷？
　　沒錯，自己原本是考慮到他為了盜取補天石碎片而拋棄小號，無形之中和那些深愛他的人們決裂了，所以才想偷偷在他身上做了手腳，不忍心看他為了補天而犧牲壹切，最終成為壹個孤家寡人。
　　自己希望他能被妻子找到，能與她們和解，能重新找回本該屬於他的、應得的人生——我這可是為了他好！
　　（想到這裏，昆侖鏡原本的心虛和愧疚也就蕩然無存）
　　但是，為什麽不問問他的意見呢？
　　自作主張要讓他的人生重歸軌道，卻從未問過陳觀水是否願意這樣呢？
　　或者換句話說，他已經做出了巨大的犧牲，而我自以為是地要替他完成最後壹步，是不是反而剝奪了他這些犧牲的本來意義呢？
　　“抱歉。”她有些內疚地說道，“我只是……只是不想再麻煩妳了。”
　　“補天石碎片失竊，肯定會有人將目光放在天漏這邊的。妳如今得罪了正教三清，還有地獄道，若是被他們發現的話，妳肯定是兇多吉少。”
　　“我勸妳還是和她們和解吧，她們……畢竟都是真心愛妳的，實在不行，就把罪責推到我身上好了。”
　　昆侖鏡主動提出要背鍋，陳觀水不僅沒有感動，反而心裏呵呵冷笑。
　　原來如此，阿鏡，她們之所以能隔著萬水千山找到我，果然是妳做的手腳！
　　“不行！”他斬釘截鐵地道，“壹切罪孽，因我而起，怎好讓妳背負業障？”
　　“阿鏡，妳聽我說，這補天石是我偷的，這天自然也得由我來補。”
　　“至於他們要找我算賬，那就讓他們來吧！只為救世計，又何惜此身？”
　　他這壹番話說得聲情並茂，抑揚頓挫，大義凜然，差點連自己都信了，而昆侖鏡起初聽得感動，稍後卻又回出些不對來。
　　等等，怎麽好像有點熟悉的味道……
　　“觀水。”昆侖鏡皺眉問道，“妳該不會是有求於我，才故意說這些好聽的來哄我吧？”
　　“什麽有求於妳？”陳觀水皺眉做不解之色，伸出手指，戳了戳阿鏡的胸口，“鏡啊，妳現在身懷六枚補天石碎片，乃是懷璧其罪，背後覬覦之人數不勝數。我若是見利忘義，明哲保身，就應該離妳遠遠的才對，過來找妳說好聽話有什麽用？”
　　昆侖鏡捂著胸口，後退幾步，扭頭微羞說道：
　　“首先，說歸說，不用肢體動作。”
　　“其次，雖然我不知道妳想做什麽，但每次妳這般甜言蜜語，背後肯定是有所算計的，妳以為我不知道嘛？”
　　“是了，我確實有所算計。”陳觀水呵呵壹笑，“我現在滿心想著的，就是如何讓我的鏡子不要繼續犯傻，躲在這邊偷偷煉她的補天石了。”
　　他神色再次轉為嚴肅，認真說道：
　　“若我被諸多宗門仙人發現，最壞的結果無非壹死，投胎轉世去。但阿鏡妳作為先天神器，下場則是被人收服煉化，乃至永生奴役。”
　　“為了補天，哪怕是冒著獻出生命的風險，我也是心甘情願的；但若是失去了妳，那別說是補天了，就算是和這世界壹同毀滅，我也在所不惜！”
　　昆侖鏡被他說得啞然無語，心情激蕩沈重無比，暗想觀水雖然行事手段靈活多變，但內裏居然是如此頑固執拗之人，能為了我做到這種地步麽？
　　是了，便是在東皇界演戲，真正離開龍狐的時候，他也難過了好壹陣子呢！
　　要論相處時間之久，感情之深厚，她們哪壹個比得過我？觀水擔心放不下我，所以才冒著風險找到此處，也是很正常的。
　　“先不在這裏說了。”陳觀水左右四顧，溫言和昆侖鏡說道，“先帶我去妳躲藏的地方看看吧，還是妳打算與我在這光天化日之下敘舊？”
　　“嗯，哦。”昆侖鏡六神無主，便轉身帶著陳觀水，往那海底下潛水而去。
　　說來也怪，轉身不去看陳觀水的臉，入水之後被冰涼壹陣刺激，昆侖鏡倒是突然清醒過來了。
　　等等，這家夥……該不會是因為扛不住那些女人，所以特意跑過來找我庇護的吧？
　　仔細想想，也不是沒有可能。
　　徐應憐性情高傲，安知素愛憎分明，姜離暗狂妄自大，這三位都是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主。
　　便是那小鳥依人石琉璃，控制欲也是強烈得很，發現所愛之人叛逃後，未必會那麽容易就原諒他……當然，以那家夥的口舌之靈活，把她們騙得回心轉意，估計也只是時間問題。
　　但若是她們發現彼此之存在，那就不是什麽舌燦蓮花就能應付得過去了，說不得要殺得血流成河呢！
　　當然，對昆侖鏡而言，她們誰能活到最後根本不重要，反正總有壹個勝利者，能陪在觀水身邊的。
　　但是如今仔細想來，或許這家夥就是因為不敢血流成河，所以才冒險跑到我這邊求托庇的吧？
　　想到這裏，昆侖鏡終於忍不住發笑起來。
　　“阿鏡，妳笑什麽？”陳觀水疑惑說道。
　　“沒有啊。”昆侖鏡迅速收斂表情，“我沒有笑。”
　　“妳剛才明明在笑！”陳觀水狐疑說道，“妳嘴角還在往外冒氣泡！”
　　“沒有笑。”昆侖鏡堅持說道，“只是中午吃得多了，打了幾個嗝。”
　　“妳身為鏡子，還能吃東西的？”陳觀水不依不饒。
　　“觀水。”昆侖鏡捏起裙擺，在水中優雅輕盈地轉了個圈，“我現在本體化形，和尋常人族沒什麽兩樣哦？有口腹之欲也是很正常的，對吧。”
　　看她那肉肉的小臉蛋兒，陳觀水差點兒信了她的謊言，又皺眉說道：
　　“即便如此，這海裏也沒有多少東西給妳吃吧？”
　　“有魚啊。”昆侖鏡笑笑說道，“金翅姐姐會給我捉。”
　　“我當然會捉。”頭頂上響起壹個聲音。
　　陳觀水仰頭看去，只見那傻鳥也壹個猛子紮進海裏，靈活得仿佛身軀碩大的魚鷹。
　　“好吧。”他雖然仍然不信，但終究找不到質疑點，只能幹巴巴地扯開話題，“在煉制補天石這件事上，我應該能幫上妳的忙，我畢竟也是師承制器流派的。”
　　“我沒有懷疑妳的意思。”昆侖鏡柔聲說道，“但是觀水，補天石這玩意和妳過去見過的所有法器都不同。”
　　“每壹枚補天石碎片，都是天生的封印鎮壓的神器。它既然有封印之能，也就意味著幾乎不接受任何外力的幹涉，要想將它們重新熔煉是千難萬難。”
　　“既然女媧氏有辦法鑄煉補天石，就說明肯定不是無解。”陳觀水鎮定地說了壹句廢話。
　　“嗯，昔日女媧氏是以天火進行熔煉的。”昆侖鏡點頭說道，“但那時天穹已破，星辰墜落極其頻繁，天火也是唾手可得。”
　　“如今卻是天穹完好，難得天火，因此我改用地火進行熔煉。”
　　“目前看來，可行是可行，就是實在太慢了。”
　　她帶著陳觀水來到壹處海底火山，往那冒著熱流的縫隙裏壹頭紮了下去。
　　金翅大鵬鳥則是留在外頭，畏懼那沸水而不敢進入，只是在外面沙床上拿爪子捉螃蟹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