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遺失的美好

　　鄧明煙坐在書房裏，合上書。落地窗外，是青島寧靜的街頭，幹凈的街道兩旁是高大的懸鈴木，騎著自行車的路人在樹蔭下飛馳，再往遠望壹點，便是膠州灣繁忙的海港。
　　無數只來往於世界各地的貨輪，在海面上穿梭，寧靜的藍色海面反射出圈圈點點的金色陽光。花花綠綠的集裝箱，在碼頭層層疊疊，像是雲層壹樣無窮無盡。
　　從高空看過去，這些巨輪在藍色海面上的身影，就像是在藍色土地上爬行的螞蟻，不知疲倦、不辭辛勞，且永遠存在。
　　鄧明煙嘆了口氣。
　　這些都是貨輪，但她卻不自覺地在想，如果要去德國，她會不會也是這樣離開：在壹艘龐然大物般的遠洋巨輪上，她站在船舷，任憑海風吹動自己的頭發，遮住了壹邊的臉頰，她揮手，對岸邊的親朋好友告別，聽著耳畔的歡送聲越來越小，然後隨著巨輪的轟鳴，緩緩消失在海平面的盡頭。
　　——阿勒，內心戲有點多。
　　我應該是坐飛機去的。
　　鄧明煙把書蓋在了臉上，笑了笑。這段時間，她仿佛壹直在夢裏。
　　從發現學長和沐語二人不對勁後，她的精神就有點恍惚。之後的跨年夜，她更是經歷了難以用語言形容的精神震撼。
　　那天晚上，她原本很悲傷，很憤怒。但隨著沐語的講述，她的心緒慢慢變了。
　　原來，對於沐語和學長二人來說，自己也是第三者。
　　知道了這件事，三人之間的地位，便瞬間平等了。
　　從上帝視角來看，沒有誰對不起誰，唯壹的錯誤，只有時辰。
　　當然，最重要的壹點是，學長沒有主動背叛她，他還是喜歡自己的，這壹點，讓她感覺很欣慰。
　　所以，她放下了部分心結，能夠坦然地和學長相處。
　　不過，要她去接受學長的復合請求，那還是太難了。
　　鄧明煙無法想象三個人在壹起的畫面。
　　即便沐語答應她，不會讓外界察覺到異樣，明煙也很難接受這樣的關系。
　　這也是當初在火車站，她拒絕李舟的原因之壹。
　　鄧明煙趴在桌子上，白嫩的小臉蛋貼著透明的玻璃，眼睛有些許茫然。
　　除非他是真的堅定決心，要和我在壹起……不然，我怎麽可能答應他……
　　畢竟，他就算沒了我，還有小沐語呀……我如果沒了他，那可就什麽都沒了……
　　明煙眼眸低垂，彎長的睫毛像是極富生命力的黑色勁草，隨著眨眼輕輕顫抖。
　　唉，現在想這些還有什麽用。學長，應該……不會再回頭了。
　　我已經拒絕了他那麽多次……
　　「叮叮。」門鈴聲響了。
　　鄧明煙身體壹顫，只覺得無比奇怪，這個點，是誰過來了？是學長嗎？她警覺地擡頭，豎起了耳朵，不可能吧……
　　她猶豫了壹會，不知道要不要去開門。
　　門鈴聲也只響了壹下，仿佛在提醒自己，壹切都是自己的幻覺，是她太想學長了而已。
　　只是，明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有壹種奇特的預感壹直在腦海裏縈繞，讓她感覺，進來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學長。
　　但最終，還是理智戰勝了情感，她苦笑了壹下，然後走出書房。
　　學長是不可能來的。
　　除非他能在千裏之外聽見自己的心聲。
　　果然，等她走出臥室時，客廳裏站著的，是被自己邀請過來的小沐語。
　　「沐語，怎麽了？」
　　「沒什麽，上門推銷信用卡的，我讓他們走了。」陳沐語微笑道。
　　果然不是學長……
　　雖然早有預料，她還是感覺有些失望。
　　她微微蹙眉，感傷了壹小會兒，然後望向重歸於好的閨蜜，說道：「沐語，妳醒的真早，本來說好要帶妳出去玩的，——下午可以嗎？上午我想學習壹下。」
　　「嗯，聽妳的。」
　　鄧明煙朝書房的方向走了兩步，猶豫壹會兒，停下了腳步。陳沐語站在原地，壹直望著她。
　　「妳現在還有心情繼續學習嗎？」
　　鄧明煙噗嗤笑了出來，還是閨蜜懂我。
　　「那我們現在就出發吧，我們去看海港。」
　　話雖這麽說，但出門前還是得化妝打扮壹下。鄧明煙在衣帽間換衣服，陳沐語便坐在壹旁協助挑選。
　　衣帽間明亮溫暖的燈光下，明煙僅穿內衣，不斷對著鏡子比試衣服。壹件又壹件幹凈漂亮的衣服在她身前劃過，但二人似乎都不太滿意，直到壹件綠色的紗裙飄過時，陳沐語才笑著點頭：「這件好，就這件吧。」
　　明煙搖了搖頭，笑了笑。這件是她和學長第壹次那天穿的衣服，且不說特殊意義，現在是冬天，外面已經零下的氣溫，穿紗裙可得凍死。
　　她最終選了壹件天藍色羊絨大衣，壹雙淡金色毛絨手套和壹個掛著小球的雪白圍巾。陳沐語走過去，貼心地幫她整理圍巾、梳理頭發，讓她的樣子，像是城堡裏逃出來的小公主壹般。
　　「這樣就行了，出去壹定能迷倒萬千少男的。」
　　鄧明煙燦然壹笑，旋即又止住了笑容。
　　「怎麽了？」
　　陳沐語察覺出了她的情緒低落，扶著她，壹起坐到了梳妝臺前。
　　「沐語，妳對我真好。」鄧明煙認真地望著她，雙手穿過她的細腰，側臉枕在她的肩膀上。
　　陳沐語輕輕撫摸她柔順的長發，明亮的鏡子裏，是兩個青春靚麗的小女生相擁。
　　「妳那天對我說了好多話。」
　　「嗯。」
　　「妳說，妳從來沒有想過利用我，也從沒有想過傷害我，妳壹直都把我當做最好的姐妹……」
　　「感動了？」陳沐語笑道。
　　「有點……」鄧明煙微微點頭。
　　「但我確實傷害到妳了，這是我的錯，抱歉。」
　　「妳已經道過歉啦。」
　　陳沐語拍著她的柔肩，輕聲說道：「這件事，本來就只是我和學長兩個人之間的事情。早在我們的山東之行以前，我就已經想好了。只是，我唯壹沒有想到的是，那天夜裏，妳會鼓起勇氣，給學長獻上壹個吻。這個吻，完全在我意料之外，它把壹切都打亂了。學長因為這個吻，下意識地以為，和他做愛的人是妳。
　　於是，才有了後面的故事……」
　　「嗯，妳在影院的時候，跟我說過了。」鄧明煙努努嘴，抽回小腦袋瓜子，認真地註視她「——其實，我也有很多話想對妳說。」
　　「妳說。」
　　「壹直以來……我都覺得有點……對不起妳。」她吞吞吐吐地說道。
　　「嗯？」
　　「其實，在長島那次旅行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妳和學長的關系有點特殊了……」
　　「妳怎麽知道的？」
　　「我又不傻……妳是我的室友，妳的神態和動作，也許能偏過傻乎乎的梁浩，可是騙不了我。妳答應和梁浩出來旅遊，很明顯就是為了學長。我本來應該成全妳們，但是……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明明知道了妳們互相喜歡……我還是忍不住……忍不住想去調戲他、逗他笑、讓他難堪……喝醉之後還……還吻了他。」
　　鄧明煙的聲音有些低沈。
　　陳沐語沒有說話，而是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後來，暑假的時候，他開始找我。我以為他接近我，是為了追求妳。就像妳接近梁浩是為了他壹樣，可是……可是我沒有想到，在摩天輪，他真的對我表白了。那時候……，我真覺得自己很綠茶，明明知道妳們互相喜歡，但還是貪婪地接受了他對我的好。」
　　「所以，沐語，我……對妳也很抱歉。」
　　鄧明煙語氣萬分誠懇，眼神中閃爍著悲傷的光芒，陳沐語卻毫不在意地微笑道：「嗯，我接受妳的道歉，那我們扯平了，對吧？」
　　「嗯嗯。」鄧明煙像是小雞啄米般地用力點頭。
　　兩個女生像是真正的姐妹壹般相擁，柔美的脖頸相交，細嫩的皮膚輕輕摩挲，溫熱的感覺在二人之間傳遞。
　　「好啦，出發吧，海風在等著我們呢。」良久，陳沐語依依不舍地說道。
　　對於明煙來說，青島的世界是藍色的。她每天醒來，窗外都是蔚藍的天空和湛藍的海水。有時候慵懶地在床上翻身，從下往上看，藍色的海水飄在天上，蔚藍的天空沈入海底，二者漸漸地在她的視線裏合二為壹，分不清彼此。
　　所以，她喜歡藍色，穿著這件藍色大衣，能讓她有壹種安全感。
　　「沐語，想好以後要做什麽了嗎？」
　　鄧明煙坐在階梯上，看著遠方漫天的、輕盈的藍色，開始暢想未來。
　　「多久以後？」
　　「畢業以後。」
　　「我想……吃軟飯。」沐語笑道。
　　「啊？」
　　「妳知道，我是數學系的，我們這個專業很難找工作，當然得吃軟飯了。」
　　「那妳吃誰的軟飯？妳是女生誒。」明煙奇怪道。
　　「當然是，吃妳和學長的軟飯呀。」
　　「什麽呀？」
　　「妳看，我們三個是那樣的關系，妳家境又那麽好，要是有壹天，妳和學長復合了，不介意給我多添壹雙碗筷吧……」
　　「妳還在笑我……」鄧明煙伸出手去撓閨蜜的小蠻腰，沐語被撓得花枝亂顫，藏在衣服下的洶湧波濤不斷聳動，在明煙細嫩的手背上來回彈跳，觸感極好。
　　咯咯的笑容停止後，便是雲淡風輕。
　　二人臉頰紅暈，目視遠方。
　　海鳥在碧藍的海天之間翺翔，白雲下傳來輪船巨大的轟鳴聲，聲音清澈而悠長。
　　「那我問妳，如果還有機會，妳願意和學長復合嗎？」沐語認真地問道。
　　「我……我不知道……」明煙猶豫地低下頭。
　　「不知道？也就是說，妳願意嘍？」沐語笑道。
　　不知道為什麽就是願意？鄧明煙心想，但是沒有反駁。她雙手揣回懷裏，回憶剛剛的畫面，二人在陽光下的臺階上相擁打鬧，如果在這個場景，再加上壹個學長，好像……也沒那麽奇怪……
　　呀，我在想什麽啊……
　　這很奇怪很奇怪的好不好？
　　「願不願意嘛？願意的話，妳就點個頭。」
　　她低下頭，將碎發撩到發燙的耳根邊，側著腦袋，遲疑了壹下，然後輕輕地點了下頭。
　　這算什麽，口是心非嗎……
　　「明煙，妳的發型被風吹亂了，我幫妳理理。」沐語忽然把她摟在懷裏，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說道，「這可是妳說的哦，學長已經來啦！」
　　啊？
　　她驚訝地站了起來。
　　視線的盡頭，是壹片青色的石磚，石磚之上，是壹個熟悉的大男孩的身影。
　　「沐語，妳……」
　　「噓，別怕，快點過去吧。」
　　話雖這麽說，話雖已經這麽說，但突如其來的場景，還是讓鄧明煙沒有反應過來。
　　她的腦海頓時像被波濤洶湧的海浪充盈著，壹波波猛烈的情緒，源源不斷地沖擊著內心。
　　她心心念念了許久的人就在那裏，可是她卻邁不開步伐。
　　而遠處的人，已不願再等。
　　他從樹蔭下走出來，走到冬日溫暖的陽光下，壹身晴朗。
　　他的距離不遠，似乎壹陣海風，就能把他吹到自己的身旁。可是似乎又很遠很遠，遠到鄧明煙覺得，他這幾步路，仿佛走了壹整年的時間。
　　「明煙，我好像……還是不願意放棄。」
　　學長走到她的身前，撓著腦袋，說出了壹句讓她的心弦猛烈顫抖的話。
　　明煙完全楞住了，她呆呆地佇立了很久，眉頭蹙起，又想哭又想笑，伸出手，輕輕撫摸學長的臉頰，仿佛在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
　　「妳不願放棄什麽？」她問。
　　「在火車站的時候，妳讓我放棄。我想起了，中秋節那天晚上，妳對我說過另壹句話。」
　　「嗯？」
　　「妳對我說，妳希望我們要永遠在壹起，永遠不分開……」
　　明煙眼中含光，她當然記得這句。那壹晚是她的初夜，是她最幸福也是最難忘的日子。
　　「我不願放棄的，就是這個。」
　　再也沒有猶豫和懷疑，二人緊緊地相擁在壹起。明煙的眼淚簌簌而下，雙手緊緊抓著李舟的衣服，生怕他會忽然跑掉。
　　李舟也用力地抱著她，仿佛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失而復得的感覺真好。
　　二人的心情，像是無憂無慮的海鳥，在青島廣茂的天空中，自由自在地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