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兵行詭道

　　兩艘船相隔不過壹丈多壹些，我從船頂跳下，吊在纜繩上，人登時直蕩過去。剛蕩離座船，曹聞道正指揮士兵在鋪第二塊跳板，我從他身邊掠過時，把他嚇了壹跳，叫道：“統制……”
　　他話還沒說完，我壹腳在船身上壹蹬，人已猛地向邢鐵風的座船蕩去。因為加了這壹把力，去勢很急，只覺風聲急掠過耳邊，只是壹眨眼間，便已到了邢鐵風的船上空。只是我的船比邢鐵風的要大壹些，而纜繩又纏在臂下，壹時也放不開，離地竟然有四五尺高。
　　這時曹聞道正指揮士兵放第二塊跳板，邢鐵風船上的士兵也在協助他們摁住那壹頭，可是那些蛇人拼命要把這塊跳板弄開。這壹回曹聞道也學了乖，兩頭都有士兵拼命摁住跳板，那些蛇人壹時也弄不翻。可是蛇人的力量遠較我們大，只消再來幾個蛇人，那曹聞道除非把全船壹百來個士兵全叫來摁住跳板，不然肯定擋不住它們這般大力的。
　　邢鐵風正指揮麾下死戰，而此時我的上升之勢已竭，正停在空中，馬上又要蕩回自己船上去了。這回蕩回去，只怕正壹頭撞在自己船的船幫上，壹頭撞死的可能也有。情急生智，我的右手猛地壹松，人便壹下直直落下。
　　空中四五尺，說高不高，說低不低，右手壹松之下，纜繩登時脫出我的手臂，將我的右臂也磨得壹股火燙，身體便掉了下去。
　　這纜繩壹脫開我的手臂，馬上便又蕩了回去。現在我就想回去，也已沒辦法了，要麽就是和邢鐵風他們壹塊兒戰死，要麽就是擊退蛇人，化險為夷。這時候我倒突然覺得有些好笑。邢鐵風壹直很討厭我，要是我們並肩作戰，壹起戰死的話，不知他會怎麽想。
　　人正下落，曹聞道搭過來的那塊跳板正在甲板上亂動，蛇人的力量畢竟比我們要大，邢鐵風船上的士兵既要與正向船上沖來的蛇人戰鬥，又要壓住這跳板，到底擋不住蛇人的大力，眼看這塊跳板馬上又要翻了。我也沒多想，大喝道：“閃開！”左手的槍壹轉，槍尖沖下，兩手抓住槍桿，猛地向跳板上紮去。
　　這是武昭老師所授懶龍舒爪槍的壹個變化使用。武昭老師示範給我們看時，他把力量用到極處，能壹槍刺穿壹棵合抱粗的大樹。這壹槍的巧妙之處，在於力量與技巧的集合，我雖然不及武昭老師，這壹槍也因周遭情勢所限，使得很笨，但力量卻是借了下墜之勢，而手法我也自信與武昭老師相去無幾。“砰”壹聲，這船雖是用很堅硬的木頭制成的，但我這壹槍還是穿過近兩寸厚的跳板，連甲板也紮透了，槍尖直沒而下，壹支槍竟有三分之壹多沒了下去，便如給這跳板釘了個巨釘。
　　這回，蛇人除非力量大到足以將槍桿弄斷，不然便根本弄不翻跳板了。我借力落到了甲板上，只覺心頭也壹陣狂跳。
　　這壹槍，絕對已超出了我的能力。看來，人情急之下，也能有這等巨大的力量啊，這壹槍要是對著蛇人，我想它們力量再大也是擋不住的。
　　壹落到甲板上，我只聽得對面曹聞道他們發出了壹陣歡呼聲。這回壹塊跳板已經搭成，幾乎同時，緊靠這板跳板，又搭上了壹塊，曹聞道領著幾個士兵已當先沖了過來。
　　看來，這壹仗我又贏了。
　　我不禁有些得意，卻聽得曹聞道驚叫道：“楚將軍，小心！”
　　那些攀在船壁上的蛇人見已阻不了我們鋪設跳板，壹時間全力向船上殺來。它們壹定要搶在我們能來這船上增援以前攻占甲板了。壹個蛇人攀得最快，有半個身體探了出來，它壹手抓著壹把短柄大刀，舞得像車輪壹樣，另壹手抓住欄桿，下半個身體猛地甩起來，已經纏繞在欄桿上，這壹刀平平砍來，正是對著我的。
　　它的刀是南疆特有的大砍刀，背厚刃薄，光是刀刃便有四尺長，連刀柄便有五尺，重量可以達到四五十斤。這壹把刀也只有軍中那些大高個才能用，蛇人身長雖然大多在壹丈五到兩丈之間，不過由於身體較細，用這種刀看上去不免有些頭重腳輕，可是實際上，它們卻用得得心應手，雖然也沒什麽手法，但在它們這壹身可怖的力量下，刀勢壹如驚濤駭浪，勢不可當。
　　我的右手往腰間壹搭，腳也猛地壹蹬，人如閃電般退後了兩步，只覺背後壹疼，渾身也是壹震，想必人退到了船艙壁邊了，蛇人的這柄刀幾乎是擦著我的身體掠過。
　　如果船艙再大壹些，我只怕會被這刀攔腰斬斷的吧。我不由壹陣心悸，還不等我慶幸，只聽得右邊有人壹聲慘叫，兩個士兵退後不及，被這壹刀砍中。這刀去勢太急，壹個士兵被攔腰砍成了兩截，另壹個士兵在他右邊，刀子也劃破了他的肚子。那個被斬成兩段的士兵當即斃命，血也直噴出來，另壹個不曾死，慘叫聲只怕是他發出的，但是他現在的身體也只有背後連著，肚子上這壹道傷口之大，連腸子也流了出來，定也無救了。
　　血灑在我的臉上，也灑在欄桿上，那個蛇人首當其沖，整個身體都像是剛從血裏撈出來的。這兩個士兵死得如此慘法，但旁人卻似乎看都沒看到，那蛇人壹刀剛過，馬上又有兩人直沖過去。他們用的是長槍，其中壹個沖來，正擋在我面前。兩槍齊出，而蛇人正纏在欄上，哪裏閃得開？那把刀用的力量也太大了，壹時收不回來，兩支長槍同時刺入它的身體，這蛇人也慘叫壹聲，刀勢已回，壹刀直落，“嚓”壹聲，將我面前的士兵穿胸刺穿。
　　這壹刀雖然是那蛇人情急揮出，但力量仍是大到駭人，那士兵手中的長槍還紮在蛇人身上，自己的身體卻已被蛇人這壹刀當胸刺入，透背而出，幾乎從中切成兩半了。
　　又是壹陣血噴出。
　　我再也忍耐不住，吼道：“怪物，受死！”
　　地上，血像水壹樣積了起來，甚至那戰死的三個士兵的內臟也落在上面，但我沖上前時，渾若不知，腳下壹錯，閃過面前那士兵的屍身，手中百辟刀已疾起疾落。百辟刀利可吹毛，那蛇人的大刀還沒在那士兵體內，這回哪裏還閃得開？壹刀正砍斷了它持刀的手臂，而它的身體又被兩支長槍釘在欄桿上，躲也躲不開，我壹刀得手，頓也不頓，刀尖壹挑，這刀劃了個弧線，便掠向那蛇人的胸口。
　　這個蛇人已經沒有還手之力，我本可以壹刀便切斷它的喉嚨，但它太過兇殘，我也要讓它嘗嘗開膛破肚的滋味。哪知我的刀剛要出手，只覺眼前壹黑，壹個長長的影子像壹條虹壹下，翻過那個蛇人頭頂，猛地出現在面前，我大為驚駭，手中百辟刀卻絲毫不慢，手腕壹催力，已壹橫壹豎地劃過兩刀。
　　這手十字刀是軍校中刀法老師教我的高招，兩刀因為用得極快，方向卻是垂直的，敵人格得住橫向壹刀，多半格不住豎向壹刀了。眼前這個蛇人平平地跳過來，那是個活靶子，壹橫壹豎兩刀同時得手，那個蛇人這般橫著翻過來，等於是送死，雖然身上鱗甲遍布，但以百辟刀之利，就算它身上的鱗甲是鐵鑄的，壹樣能砍開的。
　　這兩刀雖然不長，但因為是呈十字形，那個蛇人胸前像是壹面被割破的鼓壹樣打開。傷口雖然不大，可是裏面的內臟卻壹下擠了出來，在傷口處形成壹個大包。我正覺奇怪，卻聽得那個先上來的蛇人大叫道：“阿格！”後上來的蛇人卻猛地壹撞，壹段欄桿被壹下撞塌，那個蛇人直掉下船去。
　　它在做什麽？
　　壹時間我不由怔住了，但馬上意識到，它是為了要救那個蛇人啊。
　　它也許叫阿格？我知道蛇人是有名字的，我到蛇人營中去奪沈西平頭顱時，那壹隊蛇人的首領叫山都，後來抓來的那個蛇人俘虜自稱叫“西查”。如果不去想它們那等奇怪的形狀，只聽這些名字，蛇人也與蠻族沒什麽兩樣。而這個叫“阿格”的蛇人為了救另壹個蛇人，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那和心地高尚的人類也沒什麽異樣啊。
　　我握著百辟刀，怔怔地看著那個蛇人，心裏也不知是什麽滋味。現在那蛇人正在地上翻動，我只消補上壹刀便可將它刺死，但我好像面對壹個人壹樣，下不去手。
　　這時，眼前壹道白光閃過，“嚓”壹聲，壹把大刀下落，這個大概叫阿格的蛇人的頭被刀砍落，我聽得曹聞道叫道：“統制，妳沒事吧？”
　　我擡起頭，只見曹聞道帶領的幾個士兵已經沖到了邢鐵風的船上。風狂雨驟，他們要走過這般只有壹塊的跳板也不是很容易，我擡起頭時，正好看見有壹個士兵腳下壹滑，“啊”的壹聲落到了水裏。水裏的蛇人正密密麻麻地擠作壹團，那士兵壹落入水中，像掉進壹個磨盤壹樣，壹轉眼工夫便什麽都不剩了，雨又下得大，他的血跡也馬上在江中被打散了，好像沒多少血壹樣，周圍的士兵都好像什麽都沒看見，仍是壹個接壹個地沖過來。
　　可是不管雨多大，血還是血。甲板上，到處都流淌著血水，江面上，這壹塊也泛起了壹陣淡淡的紅色。
　　我道：“曹將軍，蛇人算人嗎？”
　　曹聞道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我會這麽問，他喝道：“統制，什麽時候了妳還要胡思亂想！”
　　他手提長刀向壹個正在爬上來的蛇人砍去。現在有好幾艘船都把跳板搭了過來，船上人越來越多，船也被壓得吃水更深，甲板離水只有五尺余，蛇人爬上來固然容易得多，但我們在甲板上砍它們也更容易了。這批蛇人的數目似乎比我們上壹次遇到的要少得多，邢鐵風這船又是新船，它們壹樣沒有鑿船工具，根本鑿不通的，而我們因為剛取得過壹個勝利，士氣正盛，此消彼長之下，那批蛇人攻勢雖猛，卻根本上不了船。
　　這壹仗，我們又勝了啊。可是，這次我卻沒有勝利後的喜悅，轉身對壹個士兵道：“把妳的槍給我，妳去傳令，讓各船不必再向這兒增援了。”
　　邢鐵風的船上，現在已經待了三百多人了。這些最大限乘只有壹百五十人的船，要是坐了三百人，恐怕壹不當心會翻過來的。那個士兵點了點頭道：“得令。”
　　我接過他的槍，沖到船邊。這兒的欄桿被那個阿格撞塌了，按理是蛇人最易爬上來的地方，但這些蛇人的攻勢也是壹浪弱似壹浪，它們的屍首也在船四周堆了起來，剩下的蛇人看樣子也已失去戰意。
　　也許蛇人真的越來越像人了，有人的感情，人的智慧，但也有人的恐懼了。以前在高鷲城中，蛇人攻城後幾乎是壹個踩著壹個攻來，傷亡於它們好像根本無所謂，它們的士氣可以說是不存在的，永遠都是這般瘋狂地向前。可僅僅幾個月後，這些蛇人卻也有點和人壹樣了，也明顯看得出，現在它們的士氣在減弱。
　　這並不是個好消息啊。我默默地想著。對於直接戰鬥來說，對付壹批有理智的人，自然比對付壹批瘋子要容易。可是蛇人越來越像人，那真的是因為天帝選擇了它們來做這世界的主人嗎？
　　我的心頭隱隱地有壹陣寒意。我實在不願意相信這是個現實，我也更希望蛇人是些更不好對付的野獸，這樣殺它們時我也不至於想東想西。可是，現在如果不管蛇人的外表，和殺人又有什麽兩樣？
　　蛇人終於擋不住了。此時諸船已經布成了以邢鐵風的座船為中心的方圓陣，那些蛇人在泅水逃遁時，壹露出水面來，馬上遭到如同暴雨壹般箭矢的襲擊。現在才發現這批蛇人的確很少，最多也只有三百個，武器也和上壹次的差不多，都是些不適合水戰的刀槍之類。
　　也許，這批蛇人就是從那壹千來個蛇人中分出來的吧？或者，幹脆就是那壹千多個蛇人中潰逃出來的？經過這壹輪廝殺，逃出方圓陣去已是極少了，才十幾個。在雨中，只見那些蛇頭在水面上載沈載浮，正在向岸上逃去。若不是因為雨太大，弓弦沾水威力大減，這幾個蛇人準也逃不掉的。
　　雨下得正大，我捋了壹把頭發，道：“窮寇莫追，由它們去吧。”在這麽大的雨中，箭不能用，任吉的雷霆弩在這次戰鬥中也沒什麽表現，我實在不想讓士兵冒險去追擊這十幾個蛇人。要是全軍壓上，這十幾個蛇人絕不是對手，但壹上岸，它們真正的實力便能發揮，我們只怕會受到更大的損失，我實在不願為了追殺這麽幾個蛇人便讓士兵去冒這種險。何況蛇人在地上遊動並不很快，它們肯定不會比我們更先趕回去的。這次勝仗戰果不大，但是卻也讓我知道，我們並不是在蛇人面前便不堪壹擊，如果能抓住時機，有正確的指揮，加上士兵精幹，那我們也能奪得勝利的。
　　邢鐵風的船已是傷痕累累，岌岌可危了。他這次廝殺頗力，肩頭也中了壹刀，向我匯報時，那條受傷的手臂也用布胡亂包著，雨水打下，他半邊身子都被染紅了。以前和他同為前鋒營百夫長時，我對這些世家子弟很是看不慣，但現在想來，那時我未免也有點自以為是。他們雖然與我沒什麽話好說，但他們壹樣也是軍人，壹樣與我征戰廝殺。世家子弟雖然升遷比我們這些平民子弟快壹些，可也壹樣是積功而升的，我現在倒多少為自己對他的偏見有些內疚了。
　　安慰了邢鐵風幾句，他這壹船人這次又戰死了十多個。兩次交鋒，前鋒營都是充當主力，壹千三百多人，前壹次戰死的三十多人中，有二十七個是前鋒營中的。這次蛇人的數量雖然遠少於上次，但這批蛇人的戰力看樣子比上壹批更強，按比例算，我們的損失比上次為大。
　　我正吩咐著隨軍醫官過來給傷者療傷，壹邊回自己船上去。走到跳板前，壹個士兵正拔著我紮在那跳板上的長槍，這槍紮得太深，他根本動不得分毫，壹見我過來，他行了壹禮道：“統領，小人該死，妳的槍我拔不起來。”
　　這壹槍有近壹半沒入了甲板，牢得像生了根壹樣。我捋了把臉上的雨水，試了試，但入手之下，只覺兩臂發虛，只是讓槍稍松動了壹下，仍然動不得分毫。在紮下去時，我是借了下墜之勢，再加自己的力量，現在有些疲憊，實在也沒辦法拔起來了。我苦笑壹下道：“不行，我也拔不起來，再叫幾個人過來幫忙吧，要是真拔不起來，那只好讓工正來把槍桿鋸斷了。”
　　那士兵摸著槍桿道：“這槍桿很好，鋸斷了實在可惜，還是多叫幾個人試試。”
　　他正要招呼旁人，邊上有個士兵忽然道：“我來試試。”
　　這聲音也很是沈穩，那士兵臉上壹喜，道：“陳忠，妳大概能拔起來，來試試吧。”
　　這個陳忠生得極是敦實，壹張臉方方的，身體也是方的，整個人幾乎像壹塊磐石，身上的軟甲也幾乎是花的，到處是血痕。他走到槍前，先看了看，兩只手互相搓了搓，半彎下腰，壹把抓住槍桿，猛地吼了壹聲，“嘣”地壹響，伴隨著壹陣木頭斷裂的聲音，槍壹下長出了兩尺。
　　好大的力氣！我不禁壹陣吃驚。當初蒲安禮有前鋒營第壹力士之稱，可他的力量似乎比這陳忠也略有不及。這個陳忠長得貌不驚人，也不特別高大魁梧，沒想到居然會這般強壯。
　　長槍本有七尺，原先紮入甲板的足有三尺，拔出了兩尺後還有壹尺沒在甲板裏。陳忠把手向下移了移，壹腳踩在跳板上，又壹用力，長槍“嚓”壹聲拔了出來，連帶著跳板也出現壹道裂縫。陳忠手中抓著那桿槍，壹張臉壹時也漲得通紅，不住喘氣。
　　上戰場後，有壹件稱手的兵器，那可是關系到自己能不能在戰場上活著回來的大事，這支長槍是我專門從兵器庫中挑出來的，槍柄是用北方的棗木做成，紫黝黝的幾同精鐵。我記得挑出這支槍後，曾請武昭老師看過，他試了試，大大地贊了壹番我的眼光，說此槍槍頭鑌鐵雖平常，但這桿槍實是難得的好東西，堅中有韌，足可擔得數百斤分量。只是木制槍桿刺入人體後，抽回來還算順滑，壹旦刺入木頭，要抽回來可是難上加難。當初武昭老師在示範我們槍法時，壹時使得興起，壹槍將壹棵樹刺得對穿，後來卻再也拔不出來，至今軍校裏還保留著那棵紮著槍的樹，讓後來的學生壹見便咋舌。其實要刺穿大樹，手法比力量更重要，我現在要也去紮那棵樹的話，雖然不見得能像武昭老師那樣壹槍紮透，刺入壹半總還可以，不過要拔出來便非我所能了。槍刺入甲板，雖然厚度比那樹要少許多，但要拔出來，實是比紮進去要多花四五倍的力量。陳忠雖然拔得吃力，但終於能拔出來，他的力量，恐怕比我直要大四五倍了。我力量並不小，他比我還要大這麽多，那他真是個天生的力士，當初十二名將中的陳開道號稱“力伏九牛”，力量之大，直如天神，陳忠的力量與他相比，亦庶幾近之。
　　陳忠把槍遞給我，我由衷地嘆道：“妳是叫陳忠嗎？妳的力量實在了不起啊，只怕當初的陳開道將軍也只與妳不相上下。”
　　陳忠苦笑了壹下道：“統制取笑了，家祖是大帝手下名將，小人只是壹介小兵，豈敢與家祖比肩。”
　　他是陳開道的後人？我不由壹怔，但也馬上釋然。十二名將的年代離現在也有幾百年了，他們的後人經過這幾百年，雖然直系還有幾家流傳，但都不再從軍，家世也沒有當初的顯赫了。陳忠只怕是陳開道的旁系子孫，現在只是平民，那自不奇怪。
　　我接過槍來，道：“陳忠，名將也是平常人，令祖名震遐邇，有妳這個子孫，陳開道將軍的英靈也該欣慰了。”
　　回到自己船上，我把槍交給曹聞道收好，甄以寧跑過來道：“統制，那兩艘船上有人要來見統制。”
　　是那兩艘被我們救下的船吧？我道：“好啊，他在哪兒？”
　　甄以寧道：“領頭的叫尚奔，在妳艙中。”
　　我道：“去看看。他說了他是哪兒部隊嗎？”
　　“他們是邵風觀將軍派出來催糧的船只，不是城中出來的敗兵。”
　　我不禁笑了笑，心中壹寬。甄以寧也知道我最怕聽到他們是東平城敗兵的消息吧，所以壹聽我問便知道我的用意。我道：“他們可有損失？”
　　“還好，遭襲後他們馬上撤走，尚未與蛇人正面交鋒，所以沒有損失。”
　　“沒有就好，我們快去看看他。”
　　說“沒有就好”，那也是我的真心話，但我多少也有些對他們不戰而逃的憤憤。他們沒壹點損失，我們雖然取勝，損失也小，但總還是戰死了十多個。
　　壹走到艙門口，甄以寧搶步上前，推開門道：“尚奔將軍，我們統制回來了。”
　　我跨進艙口，卻見三個人齊齊跪倒道：“末將東平守軍百夫長尚奔見過楚統制。”
　　我壹見他們，不由壹怔。三個人跪成了品字形，當先壹人看來正是尚奔，他並是壹臂用紗布吊著，有些血滲出來。
　　沒想到，他們都是些傷兵啊。先前對他們的不快立刻煙消雲散，我扶起他道：“尚將軍請起，東平城中戰況如何？”
　　尚奔站了起來，仍是很恭敬地道：“統制，先前自蛇人大破城中水軍，船只損傷極大，不過二殿下與邵將軍守禦有方，尚無大礙。邵將軍命我們這些不能上陣的傷者組成催糧隊，只是萬料不到蛇人居然會在這兒偷襲，或非統制來援，我隊三百人定已無幸。救命之恩，尚奔當永記在心。”
　　我也不管他記不記，聽得他說什麽催糧隊，急道：“城中糧食如何？夠不夠？”
　　尚奔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我，大概他也不理解我為什麽對這個問題如此關心。他自然不知道我隨武侯南征時，被蛇人困在高鷲城時絕糧後的慘狀。我實在害怕東平城重蹈高鷲城覆轍，而蛇人又在玩我們這個四將合圍的故技，有意讓援軍源源不斷地送進來耗費城中積糧。
　　尚奔道：“統制放心，城中余糧尚有兩千萬斤，城中軍民二十四萬，便是只用余糧也足夠三月之用，何況民間尚有積糧，若是收齊了，便是壹年也是夠的。邵將軍命我等催糧，實是讓我等去屯田處休養。”
　　屯田原本只是在西北壹帶人民稀少的地方才實行的，之江省號稱富庶，沒想到邵風觀也行屯田之制。我道：“妳們在哪兒屯田？”
　　“東平城以東兩百裏後，沃野千裏，原本就有不少村落。自蛇人襲來，江南的村落紛紛北遷，邵將軍命我們這些傷兵在江北岸聚集災民，沿江北岸設堡屯田，壹方面讓災民有個安生之地，壹方面也是沿江布防，而災民中的精壯經過訓練，也足可補充東平城的傷亡。”
　　邵風觀竟有如此眼光！我不禁暗自贊嘆。他這個設想極是宏偉，之江省有人口百萬，其中東平城便有二十萬。這兒土地肥沃，戰事壹起，只怕江南百姓紛紛北逃，若沒地方安置，這些人便要與江北原居民爭糧。而邵風觀如此壹來，壹則沿江布防，二者有壹個堅實的後方，大江上運送不必靠牛馬之力，成本甚低，東平城本就壹門靠水，有了源源不斷的補給，如果敵人不是這些戰力遠遠超過預料的蛇人，東平城便堅守數十年也綽綽有余。
　　我自以為自己有了點名將的影子，看來，我現在所長，無非是戰場上的廝殺，和真正的名將實是有天壤之別啊。和名將的距離，也許邵風觀更近壹些吧。
　　我嘆道：“邵將軍真是了不起。尚將軍，現在妳們仍要東行嗎？”
　　“是。這船中有不少精擅木工，我們主要擔負著造船之職，城中自水軍壹敗，船只損失極大，原先屯田諸軍也沒有會造船的。楚統制，多謝妳的救命之恩，我們也該出發了。”
　　我想了想道：“好吧。不過妳可要小心，以防蛇人再有埋伏。”
　　剛送走尚奔，忽然聽得船頭有個嗓子叫道：“統制在哪兒？我要見他！”
　　這聲音是陶昌時的。我走過艙去道：“陶將軍，我在這裏。”
　　隨聲聽見陶昌時和劉石仙走了過來。雨下得還大，甄以寧不知從哪兒找出壹把雨傘來給我撐上。現在天雖然還亮，但雨太大了，他們的身影也看不清，聽聲音，陶昌時卻是氣鼓鼓的。等他走到我跟前，忽然“咚”壹聲，兩人同時跪了下來。我嚇了壹跳，道：“陶將軍，劉將軍，這是為何？”
　　陶昌時道：“我二人受命聽從統制指揮，自當令統制視我們為部屬。然我二人恐怕有不赦之罪，請統制責罰。”
　　我有點摸不著頭腦，道：“陶將軍何出此言？”
　　“統制，臨出發時，統制是否說過，狼兵與前鋒營將共進共退？”
　　“是啊。”
　　“那統制此番接連兩戰，為何只讓我軍作壁上觀，功勞盡歸前鋒營？先前尚可說因陣營所限，但此番實令末將詫異。想是我等罪大惡極，統制不願我等建功之故，請統制責罰。”
　　他們是要爭功啊。我不由有點哭笑不得。這兩千狼軍其實功勞也並不小，只是兩次蛇人正面所攻都是前鋒營，他們損失既小，功勞自然也小。我沈吟壹下道：“陶將軍，劉將軍，請妳們不要多疑，楚休紅若有此心，天人共誅。”
　　他說得倒也不錯，前鋒營本來人數只有壹千三，分成這三大部後，雖然人數稍多，但蛇人兩番攻擊，都是正對前鋒營，我們損失雖然並不重，傷亡壹共不到百人，船也只損了壹艘，但前鋒營實已鋒芒稍鈍，而狼兵幾乎全軍無損，讓他做前鋒倒是未嘗不可。我想了想道：“陶將軍壹心為國，實令我欽佩。既然陶將軍請將，那就準陶將軍之請，下面這百裏行程，以陶將軍所部為前鋒，前鋒營為右翼，劉將軍為左翼，布鋒矢陣前進。”
　　我這麽布置，他們才應了壹聲“得令”，站了起來，但臉上仍多少有些不滿。看著他們的背影，我也不由壹陣煩亂。
　　要指揮這麽壹些人，就有那麽多事，要是讓我指揮的是十萬大軍，那麽單單讓調度這些將領，只怕就要讓我吐血不可。
　　等陶劉兩人走後，我讓甄以寧發令變陣，前鋒營轉到右翼，讓陶昌時壹軍到中路來。還好現在人數不多，變陣也容易，只是耽擱了壹小會兒工夫便將新陣勢布成了。
　　船隊重新在雨中出發了。我看著岸邊新添的那壹排墳墓，鼻子卻不由壹酸。
　　雨仍然很大，把我的黑月鎧打得發亮，甲胄下的衣服也已經濕透了。我扶著船欄，默默地站著。
　　人的生命，也許是壹個人最珍貴的東西，可是在戰爭中，生命又是多麽微不足道的東西啊，刀光劍影中，生死只是壹瞬間的事。那些戰死者，有些連名字也不知道了。
　　這時，有人走到我身邊，把壹把傘撐到我頭頂。我轉過頭，正是甄以寧，他大概發完令下來了。我勉強笑了笑道：“甄以寧，雨很大，妳先進去吧。”
　　甄以寧臉上也有點憂色，道：“統制，為什麽這次勝利後妳總沒有壹點喜色？”
　　他的話像壹柄刀壹樣，我幾乎有壹陣暈眩。可是我該如何說呢？說我實際上根本不願意打仗，只想平平安安度過壹生？
　　“甄以寧，妳還只是初上戰陣，慢慢地就會知道了。”
　　雨還在下著。我擡頭看了看天，深深地嘆了口氣。
　　船在高速前進，今天晚上就該到東平城了吧？慘烈的戰鬥，現在才真正開始揭開帷幕。
　　現在船隊是在江面上行駛了。雖然逆流而上，卻是順風前進的，船速盡管沒有在河面上快，兩個時辰後仍然可以到達東平城了。不過現在已是下午，到達東平城，那也得是午夜了吧。
　　黃昏後，雨漸漸稀了，到了天擦黑時，雨也終於停了下來。雨壹停，各船上的士兵都在抽空換下先前被雨淋濕的衣服，江面上也只是壹片喧嘩。我也回艙去換了下內衣，把黑月鎧擦了擦。黑月鎧只是半身甲，主要防護上半身，也不算重，擦起來卻不太容易。我用壹塊幹布細細地擦著，在油燈下，甲葉重又開始發亮。
　　這時有人敲了敲門，我道：“進來。”
　　進來的是曹聞道。他壹進門，便道：“統制，派出去探路的小船回來了。”
　　我皺了皺眉。這次我派出了四艘小船在前面探路，這樣就算出事，至少也會有壹艘船能回來。尚奔他們遇襲，便是有探路的小船回來傳信，我們才能從容布陣。探路的士兵如果沒有事，是不會回來的。他們回來報信，恐怕前面又出現了事情。我道：“有異常嗎？”
　　“他們已能望見東平城了，說是東平城裏燈火通明，似乎有些異樣。”
　　燈火通明？我心頭壹震。這句話多半意味著城中正有戰事，否則城中不會浪費燈燭火把的。我站起身來，道：“走，去看看。”
　　“他們已經在我們這船上了。另外，陶昌時也派人請令，要加速前進，盡快趕到東平城。”
　　我壹走出座艙，便見甲板上已擠滿了人。曹聞道喝道：“閃開，像什麽樣子，壹點軍紀也沒有。”
　　那些士兵聞聲閃開壹條道，露出當中的幾個士兵。那幾個士兵壹見我，迎上前來跪下道：“稟統制，東平城中，似乎正有激戰。”
　　我望了望前方，現在只能依稀看到遠遠的壹些燈火之光，想必那兒便是東平城，還看不出有什麽異樣。我道：“只是燈火嗎？”
　　那兩個士兵互相看了看，壹個咽了口口水道：“統制，我們看到了水中有些破碎的船板，還有……死屍漂過來，看服飾，正是軍中士卒的死屍。”
　　有死屍漂過來了？我走到船邊，看了看水，那士兵不知我的用意，只是道：“現在還看不到，沒漂過來吧。”
　　水面上，只有壹些落葉和樹枝在順流漂下，我看著壹根正漂到船頭的樹枝，按著脈搏數著。壹個時辰分四刻，我數過，我平時壹個時辰的脈搏約略是壹萬次。這根樹枝從船頭漂到船尾時，我的脈搏壹共跳了十四次。船全長八丈七尺，現在的船速是每個時辰三十裏，扣掉船速，那麽現在的水流速度是約莫每個時辰十裏，我們距東平城約略還有二十裏，死屍能漂到這兒，那就是兩個時辰前的事了。
　　壹次戰鬥，很少會持續兩個時辰之久。如果東平城的戰事現在還沒結束，那這次蛇人的攻擊只怕也像高鷲城的破城之戰壹樣，不死不休了。我按著脈搏的手指不由壹顫，呆呆地望著前面。
　　這時，壹個士兵過來道：“統制，我家陶將軍請令，請統制讓全軍加速前進，務必要盡快趕到東平城。”
　　那就是狼兵中的士兵吧？我看了看他。這人意氣風發，鬥誌昂揚，好像根本不以為意。也許，他也沒想想，壹次持續了兩個時辰的戰鬥是什麽含義。可是加速卻也是對的，我們早趕到壹刻，對東平城的戰事都是大有幫助的。但是在船上這幾日，我抽空溫習了壹遍那庭天的《行軍七要》和《勝兵策》抄本，其中都說“水戰之道，利在舟楫。據上遊以據水力，乘高艦以處勝勢”。水戰千變萬化，自然不是看看書就能成個水戰名將的，但是上面所說的據上遊與乘高艦之利，我都沒有，照兵法上說，我是必敗無疑了？
　　那個士兵以為我沒聽見，又道：“統制，陶昌時將軍請令，要全軍加速前進，請統制準令。”
　　我點了點頭道：“準令。但請妳回報陶昌時將軍，不得冒進，保持距離，前鋒不能進得太快。”
　　那士兵行了壹禮道：“得令。”轉身便下小船去了。等他壹走，我對站在我身邊的曹聞道說道：“曹將軍，妳覺得，城中是在苦戰嗎？”
　　曹聞道側耳聽了聽，只是道：“現在不太確定，不過統制，妳看見東平城的亮光了嗎？光頭雖大，照得並不高。如果是當初高鷲城壹樣，城中大火四起，那這些光勢必要直上雲霄。但此時城中的燈光雖然很多，卻起得不高，可見那是些火把燈燭之光，看來東平城行有余力，就算有戰事，多半並不處下風。”
　　我微微壹笑道：“曹將軍，妳想得和我壹樣。東平城這麽亮，恐怕確有戰事，我們壹味冒進，於事無補，反而會讓城中守軍掣肘。從長計議，不如穩健為上。步步為營，時刻讓人在前探路，不要自亂陣腳。”
　　曹聞道也微微壹笑道：“統制，要是老曹不死，以後請統制多多提攜。”
　　他突然冒出這麽壹句，讓我有點摸不著頭腦。我道：“此話何解？”
　　“統制妳用兵已大似陸爵爺，假以時日，妳未必不會如爵爺壹般，由軍功封爵的。到時，可要請楚將軍妳多多提拔我了。”
　　我不禁壹笑道：“曹將軍，認識妳以來，第壹次知道妳原來是個馬屁精，倒是看不出來。”
　　曹聞道長相有些像柴勝相，胡子拉碴的，看起來很有點忠厚樣。他聽得我這麽說，卻有些惶恐地道：“統制，末將無禮，請統制恕罪。”
　　我嘆了口氣道：“何罪之有？希望我有朝壹日能和陸將軍壹般。”
　　說起陸經漁，曹聞道也深深地嘆了口氣。陸經漁這個不世出的名將，他的最後壹戰卻如此窩囊，根本沒什麽表現，實在讓人唏噓。可是在我心裏，隱隱地又在想著：“有朝壹日，難道我不能勝過陸經漁，甚至勝過那庭天嗎？”
　　壹發現自己在想這個，我不由得壹凜。也許是因為接連兩個勝仗，斬殺壹千多個蛇人，讓我有些得意了。兵法上也說“驕兵必敗”，我自己能意識到自己有些驕傲，但那些士兵能意識到嗎？
　　我看了看周圍的船只。在江面上，星星點點的，幾十艘船正在加快行駛，我心頭卻湧上了壹絲懼意。
　　離東平城還有兩裏時，隱隱聽得有壹些廝殺聲傳來。因為正起東風，這聲音支離破碎，也聽不出城中戰況如何。我叫起正在休息的甄以寧，讓他跟在我身邊，壹塊兒站在艙頂觀察周遭形勢。離東平城漸漸近了，現在必須要加倍小心。壹想到又要守城，高鷲城中的那些事又像壹個揮之不去的噩夢壹般縈繞在眼前。
　　望臺上的甄以寧忽然大聲道：“統制，陶將軍發現水上有敵情，他準備全速前進，要我們跟上。”
　　現在雖然順風，卻是逆水，船能開到每個時辰四十裏，已是把大部分士兵都充作槳手了。陶昌時的狼軍頗諳水戰，他們的槳手比前鋒營要強得多，大概還能再加快壹些，但前鋒營卻已勉為其難了。如果他壹味求快，那這個鋒矢陣便要被打亂，我急道：“命令他保持隊形，不得亂了陣勢。”
　　但是我也知道已經沒有用了。前方的狼軍已經在加速，左翼的劉石仙也已跟上，現在處於右翼的前鋒營已落後了十余丈，這個鋒矢陣哪裏還有鋒矢的樣子，倒像是個鉤形陣。我心急如焚，叫道：“甄以寧，命狼兵不得擅自前進。”
　　先前遇到的蛇人，恐怕都不是準備打仗的，所以都沒有帶水戰器具。在東平城外出現的蛇人，壹定已是準備充分。我們壹跳狂奔，士兵已有疲意，更兼是逆水，船又不大，又是晚上，可以說天時地利人和壹樣不占。陶昌時只怕因為先前兩場勝仗來得太輕易，已有了輕敵之意。
　　可是，這條命令哪裏有用，陶昌時壹軍壹馬當先，越沖越快，劉石仙則緊隨其後。如果是在陸上，這樣子不成章法的沖鋒純粹是胡鬧，陶昌時大概也自信狼兵水陸兩方面的戰鬥力，根本是在不顧壹切地沖上去。甄以寧打了壹陣旗號，頹然道：“不行，陶將軍沒看見。”
　　“是不想看吧。”我喃喃道，又大聲道：“命全軍加快跟上。”
　　現在只有寄希望於狼兵的戰鬥力了。這樣支離破碎的陣勢，已不能再發揮作用，現在我們的優勢又少了壹項，只希望狼兵在水上的戰鬥力能夠和陶昌時想的壹樣強。
　　東平城已經就在眼前，現在也可以聽到壹些喊殺聲，並不很強，而我們在船上也可以看到，東平城北面的水門上，燈火亮了許多，想必是城上的士兵已聽得江上有動靜，正在加強北門守禦。
　　前鋒營雖然戰鬥力不會遜於狼兵，但是操槳之術卻比狼兵差遠了，我看就算讓所有人都去操槳，恐怕也趕不上狼兵了。水面上，只見陶昌時船上的燈光越來越遠，他的前鋒大概已到了東平城北門外了。
　　突然，從前面爆發出壹陣喊叫聲，這聲音讓我渾身都壹凜。這聲音太熟悉了，好多次我在半夜裏驚醒時，耳邊回響的就是這樣的叫聲。
　　這是人垂死時絕望的慘叫聲！
　　我伸長脖子，只待看過去，但現在前面重帆如雲，就算大白天也大概看不清前面，不用說是晚上了。卻見前面有壹陣燈光閃過，我急道：“甄以寧，那兒說什麽？”
　　甄以寧的臉色也有點變了，他兩手揮舞著手中的油燈，壹邊道：“陶將軍的壹艘船被擊沈，他要我們加倍小心！”
　　這麽快法！我不禁壹陣駭然。現在，陶昌時的前鋒恐怕剛剛和蛇人碰面，這麽快便有船被擊沈了。我急道：“讓他不要胡亂攻擊，以方圓陣對敵！”
　　陶昌時有十艘船，劉石仙也有十艘，他們二十艘船足可以布壹個方圓陣。甄以寧道：“統領，妳放寬心，陶將軍已經在布陣了。”
　　的確，遠遠看過去，原先亂作壹片的燈火現在已經變得有序多了。看來狼兵名不虛傳，水陸皆能。在陸上，要變這個陣也並不是太容易，在水上就更難了。如果換作前鋒營，壹定是變不出來的。我叫道：“我們也馬上變陣，每六艘結成壹個方圓陣。”
　　前鋒營現在有十二艘船，加上任吉壹艘，已遠遠落在狼兵後面。結成兩個小方圓陣，也費了好壹陣子。剛把這兩個小方圓陣結好，突然前面又傳來壹陣慘叫聲，甄以寧臉也白了，驚叫道：“統制，不好了，劉將軍的座船被鑿通，現在正在下沈！”他頓了壹頓又道：“又是壹艘！統制，怎麽辦？”
　　我沈聲道：“向前！”
　　大敵當前，逃是逃不掉了，現在只有拼命向前。雖然情勢危急，我心底卻不由得有點想笑。邵風觀和二太子正盼著援軍早日到來吧，我們原來也想著在城外打個勝仗，鼓舞壹下城中守軍的士氣，可看樣子這壹次，勝利是不屬於我了，現在還能有挽回的余地嗎？
　　我們原來還有三十三艘船，狼兵也剩了七艘。四十艘船，戰力也相當可觀，可是陶昌時卻妄自進兵，使得我想好的聚集迎敵之策根本行不通，全軍分成了兩半，戰力也分成兩半了。照這樣子下去，蛇人以逸待勞，各個擊破，我們只怕有全軍覆沒之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