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不可直視仙。

　　原本清凈虔敬的殿中，頓時陷入壹片詭譎的瘋狂。
　　上首神像面容籠罩在濃郁的香火煙氣之中，看不分明，似嘲諷，似冷漠……
　　殿外高天雲淡，數株銀杏亭亭如蓋，風過時枝葉婆娑起舞，寧謐靜好。
　　深海。
　　終葵越棘眉頭深深皺起，他在進入永夜荒漠之前，便已經在皇朝之中，查閱了眾多情報。
　　但眼下畢竟是他頭壹次進入墮仙夢境，卻是沒有想到，僅僅只是回應了壹句祈詞，竟然會引起如此巨大的變故。
　　略作沈吟，終葵越棘又轉向耳畔還在不住懇求的另壹個祈詞。
　　※※※
　　地底。
　　黑暗，晦澀，厚重，沈郁……
　　寧無夜回過神來，看了眼四周，沒發現終葵越棘，對此卻是早有預料。
　　畢竟二人進入永夜荒漠前，便已經調閱過師門關於荒漠之中所有情況的記載。
　　眼下這些最基礎的常識，無論是他還是太子，都非常了解。
　　只是，二人都是頭次進入墮仙夢境，內裏具體的兇險，卻是所知不多。
　　寧無夜觀望了壹番，很快確定，他現在所處的地方，乃是夢境世界的地底。
　　此地的“原仙”，應該數量不在少數。
　　他們此行的目的，是阻止墮仙蘇醒。現在要做的第壹件事，就是傳播自己的尊號！
　　思索之際，耳畔已然傳來斷斷續續的祈詞：“……伏願慈母早愈……無任懇倒……謹詞。”
　　“……壹願翁姑康健……二願嬌兒靈慧……三願……郎君早回……謹詞。”
　　“……伏願上神垂憐……除此蝗禍……必奉粢盛……無任……謹詞。”
　　寧無夜聽著，微微頷首，夢境之中凡人的祈求，對他這等“外仙”來說，非常容易實現。
　　雖然心知此處乃是夢境，壹切皆是虛妄，只要那位墮仙醒來，夢中壹切，都將歸於虛無，但眼下他無論是作為正道中人，體恤凡俗，還是為了傳播自己的尊號，他都決定回應壹下凡人的祈求。
　　於是，寧無夜的註意力，集中到了其中壹個祈詞之中。
　　他腦海之中，頓時浮現出壹個場景：曠野之中，無數凡人黎庶，扶老攜幼，神色慘淡的跪倒在壹個臨時搭建的祭壇前。
　　祭壇上，此刻端正的擺放著牛首、羊首、豬首，三首血跡未幹，祭壇之畔還有鮮血尚未凝固。
　　斯民皆面黃肌瘦，衣衫襤褸，許多孩童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祭品，不住吞咽唾沫，卻懂事的壹聲不吭。
　　在這群人面前，是極為廣闊的壹片田地。
　　按照他們的衣著來判斷，此時應該是薺麥青青之時，但入目卻是壹片荒蕪，竟寸草不生！
　　無數成年男子巴掌大小的蝗蟲，仿佛是壹床巨大的、黃綠相間的被子，赫然蓋滿了整片良田，填塞溝渠，彌漫滿野。
　　甚至有壹些還飛到了祭壇以及供物上，見狀，主持祭祀的村長連忙招呼村民上前驅趕，口中結結巴巴的念著祈詞：“……伏願上神垂憐……鏟除蝗災……以供粢盛……謹詞。”
　　“……除蝗災，留黍稷……四時粢盛……謹詞。”
　　念著念著，蝗蟲肆虐依舊，隨著時間的過去，烈日烤炙之下，集合村之力才能預備的三牲，已然散發出腥臭的異味。
　　祭壇之上，卻毫無動靜。
　　祭壇前的人群，開始焦灼、騷動。
　　“爺爺，上神不願意理會咱們麽？”壹個孩童左右張望了壹番，終究沒忍住，輕輕扯動身畔長輩的衣袍，低聲問道，“蝗災不除，今年就沒有收成，那樣的話，爹爹的病……”
　　“噓！”他祖父面色壹動，趕緊捂住孫兒的嘴，呵斥道，“童言無忌，莫要胡說！上神……上神壹定會庇護咱們的……只不過上神身份尊貴，興許是沒聽到……上神壹定會為我們鏟除蝗災的！”
　　他不安的嘀咕著，“否則不止咱們村，整個縣，還有附近幾個縣……怎麽過？怎麽過？”
　　“上神啊……”
　　“可千萬不要像十幾年前壹樣……”
　　“那壹次蝗災，餓殍滿地……”
　　“八個兄弟，六個姐妹，就活了我壹個……”
　　“上神……”
　　“上神垂憐……”惶恐的情緒在人群之中傳播，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盯著祭壇之上，心皆懸在了嗓子眼，壹張張黃瘦、長年忍饑挨餓的面孔上，眸子卻亮得出奇，流星般迸發出最後的光與熱，凝註在對神靈顯聖的冀望上。
　　就在他們心情越發沈重、絕望逐漸侵蝕之際，壹個混亂、瘋狂、扭曲的語聲，驀然響起。
　　瞬間，入目所見，所有蝗蟲，發出壹聲悲鳴之後，盡數灰飛煙滅！
　　田野、溝渠、樹林……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幾簇被啃噬到壹半的草葉，迎風搖曳。
　　村民的祈求得到了實現。
　　他們怔了怔，旋即齊齊爆發出壹聲震動雲霄的歡呼：“顯靈了！顯靈了！！”
　　“上神垂憐！！”
　　“仙家恩賜！”
　　“我們有救了！”
　　狂喜之中，所有人開始急速的變化著，身軀膨脹，鱗片遍布，指爪彈出……
　　頃刻間，曠野仿若群魔亂舞，奇詭難言。
　　地底。
　　寧無夜眉頭大皺，這什麽情況？
　　他只說了壹聲自己的尊號，夢境中的這些原住民，怎麽全瘋了？
　　緊接著，他收斂心神，猶豫了壹下，又關註起了下壹個祈詞。
　　※※※
　　深淵。
　　黑暗，扭曲，瘋狂，墮落，狂暴，汙穢……
　　壹頭頭遍生鱗片、頭長犄角、渾身青紫之色的生靈，邁動沈重的步伐，來回逡巡。
　　他們眼眸灰白，瞳孔呈豎線形狀，前肢如爪，後肢為蹄，粗壯的手臂上，纏繞著鎖鏈般的烈火，不斷散發出兇戾、穢雜的氣息。
　　忽然，不遠處的半空，毫無征兆的出現壹道人影。
　　嵇長浮白袍勝雪，緩緩睜開眼睛，眸中光彩與眉心天意玉彼此輝映，熠熠明亮。
　　在場所有生靈，立刻下意識的看向了他。
　　目光觸及嵇長浮的瞬間，所有生靈，全部發出壹聲痛苦無比、又瘋狂萬分的嘶吼。
　　下壹刻，他們的血肉迸濺開來，內中生出無數狂亂、詭譎的肢體，仿佛陡然盛開的血肉魔花。
　　嵇長浮微微壹笑，毫不意外。
　　“不可直視仙”，是這墮仙夢境的規則之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