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二十五章：再聽最後壹遍！

　　荒山幽谷，飛瀑如練。
　　迸珠濺玉中，裴淩盤坐礁石，垂首撫琴，其神色平淡，似心無旁騖，絲毫沒有察覺到周遭的變化，心神俱融入指間流瀉而出的仙曲之中。
　　不遠處，姒寒雍裙裳飄飄，踏空而立，赤金長發璀璨奪目，宛如驕陽，眸光湛湛，靜靜望著面前的玄衫人族。
　　這個時候，裴淩在系統的操控下，已經彈奏到了【青丘曲】的末尾。
　　他面色淡然，壹派月白風清之態，宛如隱居山野的高士，醉心琴道，不問世事，不為外物所動……但心中卻是無比焦急。
　　龍族龍後！
　　【青丘曲】，將龍後吸引過來了！
　　更要命的是，他的【淩波寒龍琴】，就是取材於龍族鑄造而成！
　　壹旦被龍後察覺到端倪……
　　這段歲月，他可不會再有壹位龍族的小公主為質！
　　然而，就在裴淩絞盡腦汁的急速思索對策時，眼前景象，倏忽變幻，空山荒谷、橫空素練，轉眼淡卻，出現在他面前的，是壹株由九條雄偉無比、氣息滄桑的藤蔓交織而成的巍巍巨木！
　　那巨木蜿蜒入空，直通往浩蕩青冥之巔，穿透雲山霧海，似前往另外壹方天地。
　　沛然靈機，如驚濤駭浪，撲面而至！
　　裴淩頓時壹怔，旋即立時反應過來，這裏是建木！
　　尚未等他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的身體已經在系統的操控下，朝建木之上攀登而去。
　　壹瞬間，壹種微妙無比、似曾相識的感覺，倏然湧上裴淩心頭。
　　隨著攀登建木的開始，他的氣息，轟然暴漲！
　　縹緲、高遠之意，猶如山林間的翠嵐，悄然縈繞其身側，冥冥之中，裴淩感到，自己的肉身魂魄，皆在不斷拔高，仿佛無限接近於某種蛻變，卻又始終有著毫厘之差。
　　那如同新天新地的境界，與他之間似只隔著壹層薄紗，然而輕紗拂動間，如霧裏看花，水中掬月，始終難以觸及……
　　走著走著，建木之上，蜿蜒通往穹蒼的道路前方，忽然出現壹股難以描繪的氣息，陰冷、邪惡、混亂、暴虐、墮落……烏沈沈間，充滿了不祥的意味。
　　這股氣息濃烈又霸道，即便是歲月之力，也無法將其掩去！
　　裴淩心頭壹震，那種微妙又似曾相識的熟悉之感，在這壹刻，強烈到了極點！
　　錚錚琴音，忽然傳入耳中，他猛然回過神來，卻見自己盤坐瀑布之畔，周圍群山來聚，空谷回音，水珠飄灑如雨間，有壹角靛藍蹙金宮裝，隨山風飄蕩在側，正是龍後！
　　而他在系統的操控下，還在從容不迫的彈奏著【青丘曲】。
　　“仙嗡……仙嗡……”
　　最後壹段曲音彈奏完畢，裴淩在系統的操控下，沒有絲毫停頓，緊接著又彈奏起第二遍【青丘曲】。
　　半空，姒寒雍微微遲疑。
　　原本想聽完這人族的這闕仙曲，便不再耽擱，直接動手。
　　但這闕仙曲……確實非常好聽！
　　祂剛才過來的時候，是從中間開始聽的，仙曲的前半部分，都還沒有聽到。
　　也罷！
　　便再聽個開頭，將這闕仙曲完完整整的聽上壹遍，再動手不遲！
　　於是，姒寒雍又壹次隔空給鮫人侍女傳音：“再等壹刻鐘。”
　　說完，祂便不管下屬那邊的情況，繼續專註的聆聽著仙曲。
　　琴音裊裊，散入四野，美妙無比的樂聲裏，眾生皆醉，萬物應和。
　　很快，又壹曲結束。
　　裴淩在系統的操控下，繼續彈奏起第三遍【青丘曲】。
　　姒寒雍妙目流轉，望著面前的玄衫人族，廣袖輕攏，袖口，纖白指尖壹點寒芒閃爍，但壹番猶豫，很快，又將手放了下來。
　　由於之前天劫的變故，龍族元氣大傷。
　　祂身為龍族龍後，縱然身份地位皆尊貴無比，這段時間，卻也幾乎事事親力親為，卻是壹直不曾好好的放松過。
　　眼下這人族彈奏的仙曲美妙動聽，令生靈心神俱醉間忘卻諸多煩惱，乃是壹種短暫的休憩，便再聽壹遍……
　　最後壹遍……
　　與此同時，裴淩忽然感到，壹種濃烈到極致的美味，仿若壹團火焰，在他體內轟然炸開！
　　轉瞬之際，這股美味迅速朝他整個軀殼擴散。
　　他的氣息再壹次提升，耳畔似響起眾水奔流轟鳴的響動，冥冥間，仿佛有很多跟“水”有關的法則，主動來投。
　　這種感覺……
　　是【濁世萬象，承天盛宴】！
　　不對！
　　確切來說，是“厭墟”仙尊改進之後的【濁世萬象，承天盛宴】！
　　這不再是從血肉層次上吞吃仙人，而是從天道的層面上吞吃仙人！
　　到了這個時候，裴淩已經徹底冷靜下來。
　　攀登建木……
　　違逆天綱的成仙之法……
　　是【天道正統】那條路！
　　心念電轉間，裴淩只覺得四周景象，再次若煙雲變幻，轉眼之際，他又出現在建木之上。
　　青冥蕩蕩，白雲蒼茫。
　　建木樹皮褶皺的起伏裏，山地與谷地交錯，靈泉迸濺，飛瀑紛垂，有琪花瑤草漫山遍野，似錦繡鋪陳。
　　仙氣如雨，撲面而至，剎那將其徹底吞沒。
　　裴淩整個浸潤在濃郁到近乎實質的仙氣之中，道體與神魂不斷被滋養，冥冥之中，有數罟層疊而落，如蛛網，如輕紗，不斷沒入其體內。
　　力量、道體、神魂、骨血……皆在壹種無法描述的玄妙中，飄然而升，似欲撥開那重輕柔纖薄卻無法觸碰的阻礙，進入壹場前所未有的天地。
　　與此同時，束縛亦層層落下，似纖細柔韌的絲線，將其圈圈纏裹。
　　踏、踏、踏……
　　草木蓬勃，飛瀑流泉，靈機絲絲縷縷間，裴淩沿著建木，不知攀登了多少路途，前方再壹次出現了陰冷、幽暗、混亂、墮落……的氣息。
　　那氣息恍若荒野間的瘴氣，氤氳如霧，揮之不去。
　　裴淩望著翻騰的晦暗，立時想起之前的壹幕。
　　系統觸發【天道正統】這條路的時候，“離羅”仙尊讓他攀登建木，“厭墟”仙尊則讓他走違逆天綱的仙路。
　　彼時兩位仙尊隔空交手，他倏忽在攀登建木的時候，被“厭墟”仙尊拉去了違逆天綱的仙路之上；轉眼又在走違逆天綱的仙路的時候，被“離羅”仙尊拉去攀登建木……
　　哪邊是真實，哪邊是虛幻，只是兩位仙尊的壹句話！
　　而此刻……
　　前方建木上的混沌氣息，便是“厭墟”仙尊那次出手，留下的痕跡！
　　這段歲月，是過去的過去，“厭墟”仙尊與“離羅”仙尊的交手，還沒有發生。
　　不過，他現在擁有時間法則……
　　正思索間，裴淩在系統的操控下，已然走入晦暗的霧氣之中。
　　熟悉的幽冷、昏暗、邪惡、墮落氣息霎時間大盛！
　　琴音淙淙如流水，傾瀉在整個這方天地。
　　裴淩看到自己仍舊盤坐礁石之上，任憑瀑布迸濺的水珠沾濕袍衫，十指拂亂琴弦，仙曲回蕩群山萬壑。
　　有藍底蹙金宮裝逶迤如雲，隨意散落在他身畔，與粗糲的礁石格格不入。
　　龍後不知何時已然從虛空中走下來，同樣趺坐礁石之上，長睫微垂，眸光瀲灩，入神的聽著仙曲。
　　※※※
　　洪荒。
　　滄海浩蕩，碧波萬頃。
　　龍鯨龐大如陸，其上承載山水窈秀，飛瀑流泉間，草木芬芳。
　　由孤峰削平的廣場上，簇擁姒寒雍下界的隊伍保持著隊形，靜靜而立。
　　輦車珠簾高卷，內中已然沒有任何身影。
　　鮫人侍女立於簾畔，不遠處，宗競仍舊保持著下跪的姿勢，神色恭敬，耐心等待龍後歸來。
　　忽然間，鮫人侍女耳畔響起壹個熟悉的語聲，清冷之中，滿是威嚴：“遇到點有意思的事情。”
　　“爾等再多等壹刻鐘。”
　　是龍後的聲音！
　　鮫人侍女眼波微動，立時微微躬身，無比恭敬的說道：“是！”
　　話音既落，見龍後再無任何吩咐，她方才直起身，望著不遠處的宗競，語聲淡漠的說道：“龍後娘娘說，讓妳再等壹刻鐘。”
　　宗競連忙應道：“是！”
　　龍後娘娘此次親自下界，便是為了替祂解決違逆天綱的事情。
　　此等恩情，此等庇護，莫說多等壹刻鐘，便是讓祂在這裏跪上十年百年，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於是，鮫人侍女與宗競壹站壹跪，整個儀仗，都在龍鯨背上靜靜等待。
　　帶著腥鹹氣息的海風從四面八方吹來，碧波躍金，濤聲滾滾，第二個壹刻鐘，很快便到。
　　這個時候，鮫人侍女的耳畔，再次響起龍後的語聲：“再等壹刻鐘。”
　　聞言，侍女沒有任何遲疑，立時恭敬欠身：“是！”
　　跟剛才壹樣，龍後亦無其他吩咐。
　　鮫人侍女恢復直立，掃壹眼宗競，淡淡轉告：“龍後娘娘要再過壹刻鐘才會回來。”
　　整個隊伍，以及宗競，皆不敢有任何意見，紛紛應道：“謹遵娘娘吩咐！”
　　嘩啦……嘩啦……嘩啦……
　　海浪聲聲中，時間緩緩流逝，第三個壹刻鐘到了。
　　那名鮫人侍女的耳畔，又壹次響起了龍後的聲音：“再等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
　　鮫人侍女心中覺得有些奇怪，但龍後娘娘何等身份地位，又是何等眼界與城府，其要做的事情，完全不是她這等小仙所能揣測……
　　於是，侍女沒有任何多言，只恭恭敬敬的回道：“是！”
　　緊接著，她望向宗競以及整個隊伍，簡短道：“再等半個時辰！”
　　整個隊伍，以及宗競聞言，立時有了些微的疑惑，但很快，便又恢復如常。
　　龍後娘娘可能臨時遇見了什麽事情。
　　不過，此方世界雖然廣大，畢竟只是下界！
　　娘娘身為龍族仙王，神通廣大，修為高絕，任何問題，都必然能夠解決！
　　想到這裏，龍鯨之上，頓時重新安靜下來，所有侍從，連帶宗競，都繼續耐心等待。
　　日影輕移，浪濤連綿。
　　半個時辰很快過去。
　　正當鮫人侍女、宗競以及其他手下都以為龍後娘娘這次肯定馬上就會回來的時候，鮫人侍女耳畔卻又壹次響起了龍後的傳音：“再等壹個時辰！”
　　鮫人侍女心中詫異，卻是不敢多問，只恭敬道：“是！”
　　她旋即轉向宗競以及其他龍族仆從：“娘娘口諭，再等壹個時辰……”
　　又壹個時辰過去……
　　“再等兩個時辰！”
　　“是！”
　　“龍後娘娘吩咐，再等兩個時辰！”
　　“我等謹遵娘娘之命！”
　　兩個時辰後……
　　“日落之前，本宮便會回來。”
　　“是！”
　　“娘娘口諭，日落之前，便會歸來。”
　　“娘娘之命，我等定然遵從！”
　　日影西斜，將海面上照出壹片燦燦赤金，很快，日薄西山，白晝將近。
　　“再等壹天！”
　　金烏落，月魄升，晝夜交替，壹日過去……
　　“再等三天！”
　　※※※
　　洪荒。
　　九藤交擰，貫入雲霄。
　　建木之上，大道蜿蜒，有玄衫人族踽踽而行。
　　仙氣濃郁如霧，似紗衣層層落下，冥冥中，有束縛與力量，亦重重沒入裴淩體內。
　　他的氣息猶如巨浪之起，於澎湃間節節攀升，幾欲翻卷蒼穹。
　　難以描繪的巔峰處，那壹層薄弱無比也玄奧無比的阻隔，似乎越來越淡，幾欲消失……
　　轉過壹重山谷，靈花招搖，前方幽冷陰暗撲面而至。
　　混沌的氣息彰顯無遺。
　　微微壹個恍惚，裴淩又回到了水聲隆隆的空谷之中。
　　細雨霏霏，長睫承珠，面前是山嵐悠悠，仙琴橫膝，美貌樂曲自指下怡然流淌，浸潤八荒六合。
　　藍底蹙金裙裳幾乎要觸碰到他散落在礁石上的玄衫衣擺，姒寒雍不知何時，由趺坐轉為側坐，裙擺順著足尖，自石上垂落，宛如高懸的瀑布。
　　山風獵獵，吹動珠翠琳瑯，細碎響聲，如小溪潺湲，應和琴曲。
　　這個時候，又壹曲彈罷，裴淩在系統的操控下，利索的收起【淩波寒龍琴】，似欲準備離開。
　　見狀，姒寒雍微微壹怔，這等沈醉眾生、美妙難言的仙曲，這人族不彈了？
　　望了眼逐漸黯淡下來的天色，祂立時反應過來，金烏將墜，日薄西山，這名人族應該是要回去休息了。
　　現在怎麽辦？
　　差不多是時候動手了？
　　嗯……
　　再聽最後壹遍就動手！
　　心念電轉間，姒寒雍起身，頓時語聲柔和的說道：“本宮姒寒雍，人族，妳的琴技，堪稱爐火純青。”
　　“這闕仙曲，亦是無上妙音。”
　　“不知可否暫且留步，再彈最後壹遍？”
　　裴淩在系統的操控下，已然將【淩波寒龍琴】收起，聞言卻是沒有任何回話的意思，直接壹把抓住龍後的手腕，朝壹個方向行去。
　　龍後皓腕如霜，許是在山間久坐之故，帶著些許山嵐特有的微涼與水潤，似晨霧中沾露的白山茶花瓣，又仿佛是春日細雨窸窣，被打濕的柳枝。
　　柔嫩，纖細，攜著水汽的沛然，像握住了壹抹鮮妍的蓬勃。
　　忽然被壹名凡人拉住手腕，姒寒雍壹點沒有反抗，很快便平靜的跟在裴淩身後。
　　反正只聽最後壹遍仙曲就動手，便看看這名人族要帶祂去哪裏……
　　這麽想著，姒寒雍隱約感到，有什麽地方不對，但很快，又覺得壹切正常。
　　祂是龍族龍後，乃是生而強大之族的嫡系血脈，地位、修為、境界……與血食族群，完全是天壤之別！
　　根本不用擔心區區壹名凡人，會對祂不利！
　　於是，姒寒雍沒有遲疑，當即隔空吩咐鮫人侍女：“再等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