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老而彌堅

　　在林三酒至今為止經歷過的所有戰役中，眼下是最讓她感到手忙腳亂——甚至可以說是最氣急敗壞的壹次。
　　“——是我啊！”
　　骨翼猛地橫向揮開，擋下壹片亂舞的漢字之後，她忍不住再次吼出了聲。“妳看看清楚，靈魂女王在那壹邊！”
　　這壹次的漢字不多，在它們的翻滾間林三酒只依稀認出了壹個“黏”字——轉瞬間字就撞在了骨翼上，幾乎在她剛剛暗叫壹聲不好的同壹時間，骨翼猛地往下壹墜，仿佛突然被壓上了千斤重的負擔似的，緊接著在空氣中凝固住了。
　　林三酒咬牙使勁抽了抽翅膀，然而骨翼除了微微地搖晃了兩下，竟就不動了：正如張華碧釋放出來的那個漢字壹樣，碰著它的骨翼立刻被“黏”住了。另兩個漢字相繼撞了上來，立刻也跟著發動了：“軟”字像電流壹樣從骨頭上傳導進了林三酒的身體，她還來不及做出反應，腳下的力氣突然壹空，“撲通”壹下半跪在了巖石上，渾身都提不起來個兒。
　　另壹個她始終沒瞧清楚的字，緊接著也顯示出了它的作用：“肥”。
　　雖然明知道自己的身體依然緊致有力、線條流暢，但是她卻仍然覺得自己壹下子笨重多了——剛才掙紮著想要站起來的動作，猛地變難了無數倍；兩個膝蓋顫顫巍巍地支撐起了感覺十分龐大的身體後，她甚至不得不歇了幾秒，感覺身上壹層壹層的肥油裹得她喘不上氣來——別說戰鬥了，就算是說話，她都得先好好勻幾口氣。
　　三個漢字在發揮了作用以後，“叮叮當當”地落在了地上，隨即消失了。
　　“餵，妳聽見沒有，我不是靈魂女王……”
　　張華碧的能力跟她壹張嘴果然也沒脫離了關系，這個【人言可畏】又古怪又難防，才剛交手不到壹分鐘，林三酒已經吃了好幾次虧——
　　可恨對面那個氣喘籲籲、雙目血紅的女人，壓根就聽不見她說的任何壹個字。
　　裙子早就已經被巖石撕成了壹條條掛在身上，張華碧臉上又是汗、又是血、又是淚，嘴角噙著白泡沫，死死地咬著自己的腮幫子——在她的認知裏，林三酒早就死了；她自己成了靈魂包圍中唯壹的困獸。
　　在靈魂女王無聲的指示下，除了抱著壹個肉塊的AYU沒有動，其余的都遠遠地分散了開來，將二人給包在了壹個松散的圈子裏，堵住了她們任何可能的去路。很顯然，即便擁有了“制造現實”這個能力，也並沒有耽誤女王制造幻象——即使林三酒沒有受到影響，張華碧卻早就中了招。
　　從上壹次的經驗裏，她已經知道了每個漢字的持續時間不長，僅有三十秒左右；然而在壹邊虎視眈眈的靈魂女王卻沒有給她留下半點喘息的機會，忽然伸手指了指天空。
　　“來了！”
　　林三酒才剛擡起目光，突然間意老師壹聲尖銳的示警，壹道近百米的白色閃電映亮了半邊陰沈的天空，毫無預兆地穿破雲層，轟隆隆地打在了林三酒剛剛的落腳之處——這壹道閃電是如此驚人，即使閉著眼睛也能感到眼前耀目的亮光；潮濕的空氣壹瞬間變得灼人地難受，她後背上汗毛都因電荷而站了起來。
　　拽著被固定住的骨翼猛轉了個圈，她這才險險地避過了被閃電直接劈中的命運；可是即使這樣，雪白的骨翼前段也泛上了壹層焦黑。
　　裹著壹身厚厚的脂肪——即使只是錯覺，但仍然令林三酒的動作遲滯了不少。大腿和手臂上明明不存在的“肥肉”，卻隨著她的動作而壹晃壹晃地打在身上；身體沈甸甸的，加上還“軟”著，好幾次差點讓她失去了平衡。
　　“字，字！”
　　不用意老師叫，林三酒也在大口大口的粗氣裏看清楚了又壹片朝她飛撲過來的漢字。
　　張華碧的攻擊顯然經過安排的：在對手幾乎失去了壹半的行動力以後，下壹批漢字頓時兇相畢露。壹眼掃過去，林三酒已經看見了壹個“裂”、壹個“傷”……然而骨翼不能動，她能活動的空間也有限，眼看著這批漢字就要襲上面門了。
　　張華碧甚至已經微微地松了口氣。
　　然而下壹秒，壹股狂烈的風猛然不知從何而起，呼嘯著盤旋而上，形成了壹股小型的龍卷風。龍卷風席卷過的地方，草叢被連根拔起，風力裹卷著碎石、濕泥、草葉迎面撲上了漢字，立即將它們高高地甩進了天空——與此同時，林三酒只覺骨翼壹松，立即向後壹躍，終於再次恢復了自由。
　　壹揚手中的【龍卷風鞭子】，她暗暗叫了壹聲僥幸。
　　要不是看見剛才那幾個漢字像三塊石頭似的掉在地上，她也不會忽然起了這個主意；不過幸好她賭對了，【人言可畏】放出來的字，果然具有和實物壹樣的特質。
　　從張華碧的攻擊中掙脫出來，林三酒眼也不眨，腳下壹蹬就撲向了靈魂女王。
　　“我說過，”隨著它吐出的每壹個字，腳下的礁崖都要顫抖壹次，巨大的巖石像是有生命壹樣，層層疊疊地從腳下擠迸而出，攔在林三酒與靈魂女王之間：“……妳是沒辦法阻擋’現實’的。”
　　除了剛才那壹道閃電，林三酒還真沒把這些巖石放在眼裏；她爆發出壹聲怒喝，腳下再次提速，甚至連影子都被高速震蕩的空氣給震成了幾片——面對這樣的速度，別說防禦了，就連她人在哪兒都幾乎看不清楚；巖石、烈風在她身旁不遠處頻頻落空，幾個漢字在逃脫了龍卷風後又壹頭栽上了巖石，但這些阻礙半點也沒能放慢她的速度。
　　對方或許是靈魂壹族的女王，可是論起戰力和身體素質，它仍然不比自己的同族好上多少，這畢竟不是靈魂壹族的長處所在。所以林三酒很有信心，壹旦被自己靠近了，她至少能有七八種辦法瞬間重創它。
　　當她襲至靈魂女王面前時，對方甚至只來得及搖了搖頭，仿佛還沒有消化掉她已經近在眼前了的事實。
　　——發動了【畫風突變版壹聲叮】，林三酒的兩只手甚至可以說是輕柔地按在了靈魂女王的小腹上。
　　AYU曾經坦白過，它們會在吃掉人類內在以後擬生成壹個相似的形態；那麽也就是說，它們此刻最重要、也最致命的地方應該同樣在頭部。林三酒故意避開了要害，是因為她有壹肚子的話想要拷問這個靈魂女王。
　　然而這壹次，百試不爽的“壹聲叮”技能卻石沈大海——她甚至楞了半秒，以為碎片似的皮膚隨時都會從眼前迸起來；然而面前黑幽幽的目光卻仍然像剛才那樣，正透過沃德的眼睛，平靜地望著她。
　　“我制造出了妳碰不到我的現實。”女王輕聲地說，兩頰肌肉高高地鼓起來，這表情看起來已經不像是個笑了。“……妳沒發現嗎？”
　　林三酒怔怔地低下目光——她的手與沃德的腰之間，還差了細微的壹條空隙；但不管她再怎麽使勁兒，雙手卻紋絲不能前行了，仿佛阻攔在二人之間的不是空氣，而是泰山。
　　“我現在制造出的，是妳衰老了的現實。”
　　才剛剛擺脫了肥胖的林三酒，只覺突然壹下自己身體空了——剛才澎湃的、流動著的力量，好像順著每壹個毛孔蒸發在了空氣裏；她緩緩地眨了眨眼睛，頭壹次感覺有點兒累了。
　　“……妳越來越老，越來越虛弱了，大概是妳死期之前那壹個星期裏的狀態吧。”靈魂女王的口吻，仿佛在講壹個不相幹的故事。
　　腿部肌肉萎縮了，幹幹癟癟的皮膚掛在小腿上，林三酒身體的所有重量，都壓在了細細的腿骨上，關節磨得她生疼。她想要慢慢地往後退幾步，可身後骨翼從來沒有如此沈重過，“站穩”也從來沒有變得這麽難過。林三酒再次使勁眨了眨眼——這壹次是因為她已經看不清楚東西了。
　　“……怎麽樣？還要掙紮嗎？”靈魂女王笑瞇瞇地伸出壹只手，摸了摸林三酒臉部的肌膚。即使因為蒼老而麻木了，她仍然能感覺自己後背上起了壹溜兒雞皮疙瘩。“我是本族內唯壹壹個有性別意識的靈魂，非常需要壹個相應的雌性身體呢……有了妳還真方便。”
　　不可能……
　　連思維也鈍了，林三酒在內心裏吃力地念著這幾個字。
　　假如靈魂女王真的能夠隨心所欲地制造出自己想要的現實，她何必非要自己的身體——直接造壹具不就行了嗎？
　　“沃德”壹只手握住了林三酒的肩膀，面朝著她的笑容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她想反抗，但是剛剛叫出了【粒子高頻震蕩切割刀】，她顫巍巍的手就因為沒拿住這突然的重量，而“哐當”壹聲把刀掉在了巖石上。
　　另壹個念頭來得也很慢，仿佛它也必須拄著拐杖似的。
　　如果……這真的是“現實”的話，那麽也就是說，靈魂女王不得不穿著壹個上百歲老太太的屍身……那這具身體對它來說還有什麽意義？
　　嘴角和臉頰的皮膚忽然詭異地抖了抖，“沃德”的頭顱以壹種叫人肉酸的模樣軟了下來——壹個圓潤的、深紅色的肉塊像是脫衣服似的，從沃德的後頸處慢慢地鉆了出來。
　　跟平常的靈魂壹比，女王的模樣更加……瘆人。
　　像無數塊被剝掉了皮的肌肉糾結在壹起之後似的，深紫紅的肉塊比它的同族大了起碼壹圈，隱約有了壹個人臉形的樣子，還在人眼窩的地方長出了兩塊黑色的圓斑。在沃德的臉軟軟地從脖子上垂了下來，失去了支撐以後，立即成了形狀不明的壹團皮子；女王肉塊在空氣中興奮地壹抖，甩下了幾點黏液。
　　它……要在我活著的時候吃掉我……林三酒渾身冰涼地想。
　　她努力壹揮手，試圖打掉女王的胳膊，但卻連帶著叫自己失了重心，撲通壹聲跌在了巖石上。
　　深紅色肉塊此時已經把舊皮子褪到了腰部；如果說它的頭已經稱得上詭異的話，那麽身體更能叫人看壹眼便反胃了。
　　“太好了，太好了……”
　　從不遠處傳來了AYU的聲音——林三酒費勁地扭頭壹瞧，只見她緊緊抱著兩只靈魂，聲音激動地發了顫——除了紅發老傑克身體裏的靈魂之外，另壹只是從薯片筒裏掉出來的。在AYU身後，張華碧像瘋了似的不斷踢打叫罵，卻仍然被兩個靈魂給死死地按在了巖石上；她的叫聲可能很尖銳，但是聽在蒼老的耳朵裏，也有幾分朦朧了。
　　以林三酒此刻的身體狀態來說，她完全沒法做出任何肢體上的反抗；扭回目光，壹條深紫紅的肉條已經摸上了她的脖頸。
　　靈魂女王大概非常高興，肉皮子不住地微顫，不斷閃爍著濕潤的光。
　　“妳……妳既然能夠使我瞬間衰老，”她再開口說話的時候，低弱而嘶啞的聲音把自己都嚇了壹跳。“剛才又何必搞什麽石、石頭，閃電的……”
　　靈魂女王頓了壹下。
　　“妳，妳看，我雖然拿不動刀子……”林三酒使勁喘了壹口氣，胸口像風箱似的發出了響亮的壹聲。她的命，張華碧的命，都在這壹個賭註上了——“但我拿得動這個……”
　　代表著女王的紫紅肉條，不由自主地朝她的右手轉了過去。
　　在林三酒的右手上，此時正靜靜地躺著壹張血紅色的卡——在有些陰沈的天光下，它看起來像是被血浸黑了，散布著星星點點的光。
　　【諾查丹馬斯之卡】
　　註1：當末日因素為某種活物的時候，本卡不能夠像吸收輻射壹樣直接把它們吸收。
　　註2：但是當卡片主人被這種生物釋放出的能力所影響時，這種能力可以像輻射壹樣被本卡吸收。
　　女王楞了半秒，似乎還沒有理解這卡到底是怎麽回事——林三酒也沒打算讓它理解。當【諾查丹瑪斯之卡】猛然壹亮，小電池上瞬間出現了壹個“29％”的字樣時，那仿佛無窮的精力與力量立刻再度充滿了林三酒的身體——
　　壹聲刺耳的尖嘶，讓所有的靈魂都凝固住了動作；它們的目光楞楞地投在自己的女王身上，仿佛還不能明白眼前的這壹幕：幾秒鐘之前，明明女王已經快要穿上這個人了……
　　數只白森森的骨刃，如同牢籠壹樣立在肉塊周圍，將女王的“頭部”給牢牢地卡在了方寸之間。林三酒站起身，目光瞄了壹眼手裏的卡，輕輕壹笑。
　　“我已經明白妳所謂的狗屁現實了，”她的笑容很涼：“……妳還有什麽別的招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