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6章 對我來說這就是世界末日了

　　問題也是分角度看的，比如從林三酒的角度來講，她覺得自己剛才這壹笑，是壹個被發現後有點不太好意思的笑——但是很顯然，中介不這麽看。
　　那個瘦瘦矮矮的年輕男人發出了半聲動物般的叫，扭頭就要往門外跑；還不等林三酒想好是否該關上門，他自己左腳絆右腳，“咕咚”壹下臉就摔在了地上，手機飛了出去，光正好從下往上地照亮了她。
　　中介回頭看了壹眼，與她四目相對時，面無人色的臉上猛地湧現出了壹股堅決之意——他手機也不要了，連滾帶爬地沖出了門，呼喊聲在走廊裏壹波波響起來：“救命啊！救命啊！”
　　林三酒跳下來，從門縫裏往外張望了壹眼。那中介喊了四五聲，走廊裏激滿了回音；原本人聲不斷的鄰居家們，忽然壹下都靜了，各扇大門緊緊閉著，沒有人出來救命。
　　中介使勁猛拍幾下電梯按鈕，回頭壹瞧，正好瞧見壹張被塗得濃濃的臉從半開的門縫裏浮著，眼珠直直地落在他的身上——二人彼此凝視了半秒，他發出壹聲慘叫，跌跌撞撞地沖進樓梯間裏，消失在了門後。
　　……這房子還能住下去嗎？
　　林三酒感覺有幾分可惜，同時也有幾分納悶。她在末日裏流浪的時候，找到壹個落腳地，那就是她的了，除非來了比她更強的人，否則誰也趕不走她；怎麽到了正常社會裏，她反而連落腳地也不能有壹個，比過去還要顛沛流離？
　　唉聲嘆氣地，她撿起了地上的手機。過了這麽多年，手機屏幕居然變大了這麽多，按鍵全都不見了，她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屏幕。胡亂劃拉了幾下，壹個小圓圈浮起來，說要認證她的臉——這玩意也會看臉啊？
　　那中介壹時半會鼓不起膽氣回來的，就是回來了也不能拿她怎麽樣。她看著新型智能機覺得好玩，也不急著走，雖然打不開還是亂點了壹通；屏幕上忽然出現了攝像頭界面，正照出了她自己的臉——乍壹看，林三酒差點也把手機給扔了。
　　那BA給她化的是個什麽玩意！
　　嘴唇被裸色唇膏給塗得毫無血色，眉毛尖尖黑黑，眼睛活像兩個深洞，在黑幽幽的屋子裏壹看，那股陰森肅殺之氣把她自己都給嚇了壹跳。加上那BA怕得手抖，烏黑的眼線顫顫巍巍地劃得到處都是，活像壹個發病了還要愛漂亮的精神病人。
　　……這個妝，她嘴裏不得叼個死孩子才合適嗎？
　　看看屏幕上的時間，林三酒把手機原樣在地上扣好，把門口的木屑打掃幹凈，撤掉了門口上的偽裝，把她硬拔下來的門鎖給重新塞了回去——搖搖欲墜。她在來的時候，就註意到了走廊上有攝像頭；來的時候不用管，走的時候就不能再迎著攝像頭出去了。好在對她來講，六層樓也就是抓著陽臺欄桿跳躍兩次的高度罷了，等她“嗵”壹聲落了地，都沒有引起任何人的註意。
　　等到了十壹點，附近的商場人流漸稀，燈光逐壹暗了，玻璃門紛紛合攏，由保安上了鎖。下了班的商場員工各自裹著外衣、背著包，三三兩兩地往外走，像水滴壹樣融入了都市的夜海裏。幾個姑娘在公交站臺上壹起等車，隨著公交車壹輛壹輛地來過又走了，終於只剩下了壹個面色有點發白的女孩子。
　　她的最後壹個同事臨走前，還看了她壹眼。“真的沒事吧？”那年長些的女性勸了壹句，“別想太多，妳是有點敏感的，今天回去早點睡覺。”
　　那女孩點點頭，看著同事上了車。她在夜晚的冷風裏獨自站了壹會兒，即使周圍路燈、商店燈火通明，依舊時不時地要打壹個冷顫——等公交車來的時候，她像終於看見救星壹樣，急匆匆地上了車，在幾乎沒人的空車上很快找到位子坐下了，這才松緩下來了壹口氣。
　　窗外夜色匆匆劃過，沿著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線往前走，就像是壹個壹切如常的保證。渾身鐵皮總是咣當咣當的公交車，不知道哪裏又是“咚”壹聲悶響。女孩感覺好多了，想起來了往常的習慣，低頭去包裏掏耳機聽歌，正要擡頭時，余光好像瞧見窗外的夜晚中，有什麽壹劃而過。她急忙轉過頭壹看，外面還是廣告燈箱，黑黢黢的小區樓房，餐廳紅紅綠綠的招牌。
　　什麽也沒有……對吧？
　　快到她下車那壹站時，女孩站起身，剛要往後門走，猛地壹擰頭。她是神經過敏了，老覺得窗外有壹張臉，時不時從余光中壹閃而過。但這是行駛中的公交車哎……看看司機無動於衷的後腦勺，她微微放心了壹點。別人都沒察覺異樣，沒事的，沒事的。
　　下了車，她壹腳踏入了夜色裏。公交車在身後關上門開走了，尾氣像平常壹樣暖熱地撲進空氣裏，家就在不遠處等著她，這壹天就要結束了。
　　“妳家住得夠遠的啊。”有人在身後說道。
　　女孩激靈壹下扭過頭，壹個高高的黑影不知何時正站在自己背後，那雙亮得灼人的眼睛，似乎屬於夜晚叢林裏發現了獵物的美洲豹——卻由壹片濃黑包裹著，漂浮在沒有血色的臉上；她只覺膝蓋壹軟，踉蹌間跌坐在公交站臺椅子上。
　　“不認識我了嗎？妝還是妳給我化的呢。”那人影擡起手，她嚇得壹哆嗦，卻見對方指了指自己的臉。
　　“我……我……妳是從哪……”
　　“公交車上跳下來的啊。我問妳，這破妝哪裏適合我了？”
　　她沈默了壹會兒，仿佛在確保自己不是在做夢。“對、對不起……”
　　“算了。我想找妳幫個忙。”
　　“我真的……真的沒有錢……”
　　“我不是找妳要錢。”雖然她其實很需要錢。
　　BA四下壹看，十二點的公交站臺上空無壹人。她終於忍不住了，對自己剛才的話後悔不叠：“我有錢！求求妳了，還是拿走我的錢吧！”
　　“我真的不能拿妳錢，那不成搶劫了嗎，”林三酒認真地解釋道，“我臨時找的住處住不下去了，我想找妳借宿壹晚，了解壹下這個世界。”
　　BA哭了。
　　“啊不是，”林三酒意識到最後壹句話會讓人把自己歸入瘋子壹類裏，“我的意思是，了解壹下……妳們平民的生活。”
　　BA哭得更大聲了，抽抽噎噎，眼淚壹把鼻涕壹把地卻不敢擦。壹看就知道她想叫救命，但是對於面前女人的恐懼，讓她連眼睛都挪不開。
　　“不白住。”
　　毫無作用。
　　“我不傷害妳，能給妳幫忙，還可以給妳很漂亮的……紅寶石。”林三酒掏出兩塊紅晶，哄小孩似的說。“或者，妳有沒有敵人或仇家？我來替妳解決。”
　　過度恐懼終於在BA心中釀出了相反的情緒；她猛地站了起來，壹抹眼淚，怒喊道：“我壹個櫃姐，哪有敵人這種東西啊！”不等林三酒再開口，她突然脫下高跟鞋，往對方身上壹砸，借此機會扭頭就跑。
　　等她三步並作兩步、氣喘籲籲地跑回家門口，手忙腳亂地找鑰匙時，林三酒從樓梯轉角處幽幽地伸出了壹個腦袋。
　　“妳的鞋。”她拎著壹雙鞋，悄無聲息地走上樓——在她自己看來，行動間幾乎沒有聲息是很正常的；但她每壹步落下，那BA的臉色就白壹分。“妳這個人警惕性不行，我要是真對妳有壞心眼，不就知道妳家在哪了嗎？”
　　剛才短暫的勇氣蒸發了，女孩被凍住了。
　　“別流眼淚了。沒辦法，我在這裏只認識妳呀。”林三酒嘆了口氣，拿過她的包，取出鑰匙打開門。BA壹臉死人色，但壹動也不敢動。“我保證妳不會後悔的……”
　　別的不說，這姑娘反而應該慶幸自己遇見了她才對。有她在，不管六個月以後發生了什麽，這姑娘難道還會有半點性命危險嗎？
　　林三酒像是這房子的主人壹樣，主動打開門，將怕得木了的女孩給溫柔地領進了門——還給她拿了壹雙拖鞋。這房子又老又小，連桌椅都舊得破了皮，露出底下便宜的板材，地磚縫之間已經膩住了多年來擦也擦不掉的黑汙；幾件衣服堆在盆子裏，可樂瓶子被剪掉了壹半，插了幾根不知從哪兒折下來的綠蘿。
　　……以這姑娘的潛力來看，成為進化者之後，在十二界應該可以過得比現在強。
　　林三酒見BA眼眶發紅、神色茫然，幾乎快成人偶壹樣了，嘆了口氣，沒管她，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妳們這最近有什麽異常的地方嗎？”她壹邊翻臺壹邊問道，給自己在沙發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氣溫很極端？大國之間有摩擦沖突？什麽醫療生化突破之類的？對了，妳叫什麽啊？”
　　姑娘吸了壹下鼻子，壹臉絕望。“妳是人販子嗎？妳要把我賣進大山裏？”
　　“妳見過跟妳走的人販子嗎？”
　　“那妳……對我有特別的興趣？”
　　這話由Bliss來說倒還罷了，林三酒上下打量了她壹圈，就把目光轉回了電視上。“回答問題，”她打了個響指。BA又是渾身壹震，紅著眼睛答道：“我……我叫吳倫。”
　　“還有呢？”
　　“氣溫很正常，沒有沖突，我不看生化新聞……”
　　林三酒考慮了壹會兒。“比方說，這個世界馬上要末日了，妳覺得最大的可能性是什麽？”
　　吳倫愁眉苦臉地想了想。她太害怕了，看起來反而好像很溫順平靜——只是顫抖的聲氣和老也止不住的眼淚，流露出了壹點真相。
　　“我不知道。”她終於說，“我覺得我們這個世界是歷史上最好最平穩的時候，連我這種學習不好，也不會說話的人，都找到工作了。”
　　林三酒瞥了她壹眼。這種類型的，倒是末日少見。
　　“妳有電腦嗎？”她決定還是自己來找信息，畢竟她更有經驗，而且這個姑娘怕成這樣恐怕靠不住。吳倫壹副只要她肯走恨不得立刻掏銀行卡的樣子，聞言乖乖去拿電腦；只是在她下壹句話出口時，吳倫的動作忽然頓住了——“我上網查壹下新聞好了。”
　　她轉過頭，楞楞地瞧著林三酒。
　　“上什麽？”這個BA茫然地問道，“妳說捕魚……那種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