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4章 只有壹擊的葉德

　　二人盯著對面的墻壁，將恐懼重新壓回了胸口的死寂中，壹聲也不敢出。
　　趴在墻壁上的那壹只人耳裏，中央黑洞也像眼睛壹樣盯著他們；它仍然是正常人耳的大小，好像以為它不會被人從陰影中發現壹樣。
　　有四五秒的時間，壹切都凝滯了，葉德腦子裏昏昏沈沈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在耳朵慢慢爬入他的余光裏之前，它聽見他們的對話了嗎？聽見了多少？
　　葉德死死攥著自己的褲子，將目光鎖在人耳下方的壹塊磚上，壹時腦海裏來回響起的都是安然那壹句話——“挺穩定的，我這個人啊，就是自制力特別強。”
　　他就是靠說話生活的人，因此對語言中幽微細致的意味區別很敏感。安然說的不是“壓制”，也不是“控制”，而是“自制力特別強”……這話說得就好像，他必須時刻抵抗著某種誘惑或欲望壹樣。
　　葉德想起巡邏那天，當中年女人忽然在城道間變異時，她轉頭看了看自己在半空中拉長了十幾米的脖子，含糊不清地說了壹句：“……感覺倒是挺好的。”
　　難道變異的時候，他們很舒服麽？
　　安娜顫抖得厲害，又不敢出聲，緊縮著肩膀捂住嘴，沒壹會兒甚至連葉德都聽見了她胸骨擠壓收縮時的微微響聲——繁甲城裏的普通人從沒有發胖的余地，這小姑娘和他當年離開育兒院時是壹樣的年紀，卻只有壹把骨頭。
　　葉德悄悄拿出了咖啡。
　　“我現在的體力、能力，都已經是強弩之末了，不管妳心中有什麽疑惑，我也沒法幫妳。”他無聲地喝了壹大口咖啡，努力維持著與剛才壹樣的聲氣，說：“但是妳別害怕。我有壹個朋友，妳見過的，那個把妳哥哥打傷的女人，妳記得吧？”
　　多虧了他做廣播節目的經驗，他聽起來就好像完全沒有發現對面墻壁上趴著壹只耳朵。
　　安娜不敢出聲——看她的樣子，只怕壹出聲就控制不住了。
　　“她是我在繁甲城中見過最強大的進化者，有她在，什麽都可以水落石出。”每喘壹口氣的時候，葉德就會盡量無聲無息地灌壹大口咖啡。“我們分頭調查情況，只是她不放心我壹個人，和我約好了，在五十道上碰頭。”
　　安娜似乎信以為真了，她慢慢放下捂住嘴巴的手，眼睛裏的水光亮亮的——葉德趕緊搖了搖頭，也不知道她明白了沒有。
　　五十道離他們不遠，若是順著這條城道繼續往東走，哪怕挪著走，也用不了十分鐘。但是林三酒當然不會在那兒等著他；上壹次探聽林三酒那邊的消息時，她才剛剛隨著那兩個普通人壹起，又找到了另外四五個人，正在聽眾人妳壹言我壹語地討論發了什麽事，離他此刻足有半個城的距離。
　　“我之所以會選擇順著這個方向走，也正是因為有她在等我，緊急情況時我喊壹聲，她就會第壹時間趕來。”葉德在幾句話的工夫裏，把咖啡已經喝下去了壹半——現在不是珍惜物資的時候了。“不管妳有什麽擔心，我們接下來繼續往東走，壹切都會沒事的。”
　　……要是真的就好了。
　　葉德將咖啡杯蓋子擰緊，重新收好它時，裏頭只剩最後三四口的量了——這是他為了危機關頭留下的最後壹道緊急手段。他不知道安娜到底懂了多少，也無法對她明言解釋；如果使用銀白人頭的能力，固然能使他的訊息避過安然，只傳入安娜耳中，可是他人就在這兒坐著，傳信時壹張嘴出聲，安然就第壹時間聽見了，還是毫無意義。
　　更不好辦的是，他從來就不是壹個以戰鬥見長的進化者。
　　二人眼睜睜地看著那壹只肉色人耳慢慢向後爬回昏暗裏，又過了幾秒，從城道幽暗處就響起了嗒嗒的腳步聲——當安娜重重壹顫時，葉德卻不由松了口氣。能這麽快就趕回來，說明安然剛才沒有走遠。
　　安然如今選擇走過來，而不是變異直接襲擊二人，就是他信了葉德說辭的壹個佐證——畢竟他是親身體驗過林三酒速度和武力的人，在以為林三酒就在左近的時候，他斷不敢冒險襲擊葉德。
　　如果自己是安然，不管下壹步要幹什麽，為了保險起見，也會先把兩個獵物弄到離危險足夠遠的地方去。
　　“我壹路都走到五十二道去了，什麽也沒看見。”
　　安然的身影站在昏暗城道的深處，卡在分叉路口上，壹張臉朝前直直伸著，好像脖子是塊受了熱的黃油，正不受阻力地從胸膛上滑出來，馬上要掉下去了似的。他剛才還引以為傲的自制力，現在就有漸漸要消失的跡象了。“我們繼續走吧，去那壹個方向看看，西邊我還沒看過。”
　　說著，他轉了轉脖子，看著又正常多了，還伸手指了指伸向右邊的分叉路口。
　　葉德假裝吃了壹驚的樣子，仍坐在地上，喃喃說道：“沒人？壹路什麽也沒有看見？這怎麽可能？”
　　安然比他想的還要聰明壹些：他沒有直接強迫二人隨著自己往西走，反而利用“二人不知道我聽見了他們對話”這壹點，先在葉德心裏種下了疑惑。壹旦葉德覺得林三酒有可能真的不在五十道，他自然不可能再打草驚蛇、高聲呼救；那麽安然也能夠在獵物不出聲的情況下，將二人從東邊順利引走了。
　　葉德倒是很願意配合他壹次，讓他以為自己的計劃成功了。
　　盡管現在體力都回來了大半，他還是倚著安娜，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小姑娘現在壹定很困惑害怕，但只咬著嘴唇，緊緊跟在葉德身邊，似乎葉德已經是她最後壹道得救的希望。
　　他很想告訴安娜，自己其實只有壹個壓箱底的攻擊手段。
　　作為受歡迎的播音員，哪怕葉德根本不擅長戰鬥，他也不缺簽證和物品——十二界的簽證越來越多，拿的難度也越來越低；他能得到的物品雖然不是珍稀強大的道具，但也足夠保障他正常的生活所需。
　　他是難得的幸運兒，生活在幾乎沒有惡意的環境裏，他壹直也盡量只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他沒想過自己哪怕仍在繁甲城中，竟然也會有不得不戰鬥的壹天。
　　葉德在腦海裏反復試演了幾次自己的攻擊——他身上有不少波紋球，但能夠發動襲擊的機會，想來想去卻只有壹次。波紋球的爆炸威力不小，若是在城道間被變異人追逐時用上了，繁甲城首先就要崩塌碎裂壹大片；所以他必須壹次性解決問題，決不能讓安然有重新爬進城道的機會。
　　至於安娜……她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計劃也好。
　　他對繁甲城太熟悉了，做了二十年普通人、十四年進化者，只要條件允許，他就會待在繁甲城裏；他就像壹條被拋下的狗，哪怕家人早已不在，房子內人去樓空，也仍不斷徘徊在舊址附近。
　　葉德很清楚，順著右手邊城道往西走的話，很快就會迎來壹個死胡同，想從死胡同出去，就必須爬上天花板斷口，跳到另壹條城道裏去。
　　這麽幹是有點危險的：另壹條城道不遠不近，必須要跳過去，但是落腳點又恰好很窄；壹個不小心，人可能就會順著城道墻壁滾下去，摔到城道外那壹大片新搭的空蕩蕩土臺子上。
　　正如臟辮對林三酒介紹過的那樣，它的基礎不牢實，曾經塌落下去壹塊，帶著剛剛搭建了壹半的房子跌落進了山下煙霾裏。自那以後，除了偶爾幾個小孩子跑去找野草，就很少有人踏足了。
　　“這可不好辦了，”安然站在天花板下的扶梯上，頭消失在斷口外，只有聲音清楚地響起來：“妳們兩個能夠跳去下壹條城道上嗎？”
　　“我可跳不動了，”葉德壓著砰砰亂撞的心臟，盡量裝出了虛弱的口氣。“妳可能得先跳過去，再把我拽上去。”
　　安然窸窸窣窣地爬上扶梯，沒過幾秒，又從天花板斷口伸下來壹個頭，盯著他們說：“快點上來吧。”
　　當他和安然壹起站在另壹條城道上的時候，就是葉德準備發動襲擊的時候了。
　　他緊張得手心濕滑，幾次沒抓穩扶梯，看著似乎真的很虛弱；當他和安娜好不容易爬出天花板斷口，這才發現原來安然的身體早已在另壹條城道上了，只有他的頭伸了過來，長頸在空中壹晃壹晃。
　　“唔……安娜先過來吧，”那顆正在向身體徐徐靠攏的頭上，從布條下露出了笑容。“讓哥哥拉著妳，我也放心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