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真容

　　當目光還沒有完全辨認出那壹片巨大綠影上的細節時，林三酒的骨翼就已經完全展開了——她的身體幾乎是以壹種不合理的方式向後直直飛了出去；骨翼切開了壹半的墻壁和門框，在轟然幾聲倒塌後的巨響中，紛紛砸在地上，卷起了漫天的煙塵。
　　林三酒的雙腳才壹站穩，從她身後不遠處的路燈下，就幽幽地浮出了壹個影子來。
　　正緩步朝她走去的聖誕老人，和剛才那個拿著聖誕帽小磁鐵的男進化者，在目光落在那影子上時，不禁同時都是壹楞。
　　“果然是妳，”林三酒盯了那個男進化者壹眼，嘴角浮起了壹絲笑紋。“瞧妳身手也就是壹般，卻還大手大腳地把體力值花在這種地方……還真壹釣就把妳釣上來了啊。”
　　男進化者抿緊了嘴唇，面色早就不受控制地白了。他飛快地瞥了壹眼林三酒身後的那壹個影子，隨即踉蹌著後退了兩步，似乎還想躲回到塌了壹半的風俗店裏去似的。
　　……在第二次對著紙鶴說話時，林三酒的聲音可不僅僅是壓低了而已。
　　有了黑澤忌教的辦法，攪亂氣流不讓聲音有效地傳播出去，還是不難做到的——林三酒在將事情詳細告知人偶師的時候，自然也沒漏了這個出現得有點兒莫名其妙的男進化者；而這個看起來智計和戰力都不出奇的家夥，始終只能聽見人偶師單方面的回應，果然上了當，馬上就叫出了聖誕老人。
　　他壓根也不會想到，人偶師其實早就來到門外了——
　　“純觸”狀態下，林三酒立即察覺到身邊的空氣壹分，壹個看不見也摸不著的什麽東西迅速地自後方襲了過來，緊接著就從她身邊擦了過去，在那個男進化者還沒有反應過來怎麽回事之前，【病魔】已經鉆進了他的皮膚裏。
　　……即使大敵當前，人偶師也是絕不肯放過這樣與他作對的小蝦米的。
　　眼珠兒從眼眶的盡頭處慢慢轉了回來，聖誕老人看起來似乎壹點兒也不在意那個進化者在痛苦下的壹聲聲嚎叫。他好像覺得什麽東西十分有趣壹樣，壹把蓬松卷曲的胡子忽地擡了起來，隨著他說話時的動作壹抖壹抖：“……妳還是這麽小肚雞腸呀。”
　　從昏暗的燈光下，人偶師像幽靈壹樣走出了路燈下的那壹片黑暗。他每向前走壹步，身上的皮褲就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與傍晚時相比，他此刻看起來不知道哪兒有些不同了——仔細壹看，林三酒才發現原來他眼睛周圍的金粉消失了，撲上了壹片黑色的閃粉，顯得他整個人更加陰森沈郁，看壹眼就叫人想要退避三舍。
　　“我就不同了，”聖誕老人顯然不在此列，他將壹只手插進了自己的濃密胡子裏，使勁撓了幾下以後，這才旁若無人地笑著說：“……妳的這個幫手，我完全可以容忍到最後才殺。”
　　林三酒眉毛壹挑，壓下了心裏壹瞬間被激起的驚懼與怒意，腳下卻壹動也沒有動。
　　她倒沒有自大到以為自己能夠插手這兩人之間的戰鬥——只不過現在二人還沒開始動手，她壹旦轉身壹動，聖誕老人壹擡手就能留住她。從這兒退出去的最佳時機，是他們二人的戰鬥進入白熱化的時候……
　　人偶師冷冷笑了壹下，“如果這樣那還得謝謝妳了……我承諾了她，不能殺她呢。”
　　……我人還在這兒呢啊！
　　林三酒心裏吼了壹聲，面上卻紋絲未變。
　　“廢話少說，”聖誕老人胡子上露出的半張臉，正隨著他迸出口的每壹個字而扭曲著，仿佛恨不得淬成毒汁似的；然而不知道為什麽，就像是在顧忌著什麽壹樣，他卻始終沒有動手。“……把東西還給我！”
　　人偶師壓低了下巴，露出了深深的眼白。
　　“……這麽想要，怎麽不自己過來拿？”
　　這句話顯然越發激怒了聖誕老人——“噢噢噢，妳個不男不女的東西，還真以為走到這兒就了不起了呢……我的東西，我自然有辦法對付！”
　　……眼看著人偶師額頭上也迅速浮起了青筋，林三酒在心裏嘆了口氣。
　　她也是沒想到，這兩人壹上來居然不動手，倒先是唇槍舌劍了好幾回合——她站在壹旁苦苦等著壹個腳底抹油的機會，居然始終等不著。
　　正當她有點焦急的時候，聖誕老人動了。
　　事實上，她壓根兒也沒看清楚聖誕老人的動作——之所以知道對方動了，是她的“純觸”狀態突然之間捕捉到了聖誕老人剛才所在之處出現的壹個“空缺”，而他的人早就已經不在那兒了——順應著天地間氣流的走勢，聖誕老人的攻勢居然沒有激起壹絲額外的波動！
　　看來到達了壹定等級以後的高手，都——
　　連這壹個念頭還沒有轉完，林三酒的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邁開了步子；雖然身後二人的戰鬥才剛剛打響，但她仍然像是溺水之人拼命吸入空氣壹樣迫切地抓住了這個機會，轉身就朝南瓜之路上的前壹個項目場館逃去。
　　“妳怎麽不用我的東西呢，噢噢噢——”
　　在聖誕老人也說不好是狂笑還是嘶叫的壹聲以後，二人似乎狠狠地撞在了壹起，頓時在身後的空間裏激起了壹聲震耳欲聾的響聲，壹股氣浪以相撞之處為中心，迅速席卷蔓延開來。
　　林三酒被猛然掀起的沖擊波壹推，踉踉蹌蹌地跌出去了好幾步，下意識地壹回頭，正好瞧見了人偶師單薄細弱的身影如同壹個紙紮小人似的，在肥壯得像小山壹樣的聖誕老人壹擊之下，遠遠飛了出去；從他的樣子看起來，簡直脆弱得像是連壹點兒防範也沒用上。
　　……人偶師有這麽不耐打嗎？
　　她腦海裏才浮起了這個想法，林三酒驟然想起了另壹件事來，頓時打了個激靈。
　　“我操，不會吧……”她低低地罵了壹聲，忍住了繼續跑出去的欲望，強迫自己頓住了腳。
　　很顯然，不止是她，連人偶師和聖誕老人都對這壹擊的效果吃驚極了。
　　壹連撞斷了好幾根路燈柱子，重重地砸進了壹片房屋裏頭的人偶師，在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的時候，臉上甚至只有壹片迷茫，好像還沒想明白這是怎麽回事：“……咦？妳……這是……”
　　聖誕老人盯著他，似乎鬧不清人偶師怎麽突然這麽好打了，反而謹慎了起來，瞇起了眼，壹連退了兩步。
　　林三酒壹拍腦門，恨不得給自己壹巴掌——然而不管她心裏的爭鬥有多激烈，腳下已經仿佛不受控制般地回過了身子。
　　目光壹掃，人偶師的眼珠兒而落在了她的臉上，臉壹下子因憤怒而猙獰扭曲了——他也是壹個十分聰明的人，此時掃了壹眼林三酒的表情就全明白過來了；死死地咬著後槽牙，他的下頜上都浮起了筋路：“……是妳幹的？”
　　林三酒簡直無話可說，只能連連點了幾次頭。
　　“剛才咱倆打的時候……”她到底還是存了幾分謹慎的，生怕人偶師暴怒之下反悔殺了她，因此只敢離得遠遠地回答道：“我，那個……封住了妳所有的特殊物品了。”
　　時長十五分鐘這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在聖誕老人猛然爆發起的壹陣暢快卻黏膩的大笑聲裏，人偶師的身子倏地化作了壹片虛影，撲向了林三酒。
　　還不等她退後躲避，遠方那個綠影子也立刻咬了上來；人偶師連連幾下揮手，也不知道做了什麽，在逼停了聖誕老人的同時，自己也不得不躍向了壹旁。
　　被這麽壹攔，他似乎終於想起自己曾經答應不再追殺林三酒這事兒了。
　　血紅著壹雙眼睛，人偶師壹眼也不再看她，轉身迎上了再次撲來的聖誕老人。林三酒曾經見識過的那三個人偶，以及更多的、她從沒見過的，都從不遠的商店後頭紛紛地冒了頭——然而二人之間的戰鬥，簡直可以說是地動山搖壹般；撲進了戰場裏、試圖支援主人的人偶們，就像是壹件件最不值錢的消耗品壹樣，壹個接壹個地在聖誕老人的輕輕壹揮手之間就炸成了碎末。
　　幾個眨眼的功夫，剛才還密密麻麻的壹片人偶就成了鋪落了壹地的零散人腿，露出了壹截截白生生的斷岔。
　　壹般來說，當兩個進化者交手的時候，由於變數太多，最後的取勝因素往往是什麽都有可能；然而若是在戰鬥期間忽然少了壹大部分趁手的作戰道具的話，頓時這就變成了壹個幾乎不可逆的短板——壹點點細微差別都足以定義生死，更何況是人偶師與聖誕老人這樣級別的高手？
　　失去了防守型的特殊物品，就意味著人偶師不得不將壹大部分註意力都放在防範上——末日世界裏的特殊物品五花八門，誰也不知道對方有什麽東西就能讓妳中個暗招；壹邊要提防特殊物品的跡象，壹邊還要應付下聖誕老人層出不窮的能力與武力攻擊，很快，人偶師便開始感到捉襟見肘地吃力了。
　　就在這個時候，從不遠處塌了半間的風俗店裏，幾根白骨忽地從裏頭伸了出來；打開了攔路的幾根竹子，又踹開了剛才中了【病魔】、此刻半死不活的進化者，林三酒弓著腰從裏面拖出來了壹個黑東西。
　　“餵，餵，試音，試音——”
　　被麥克風和音箱放大了無數倍的女聲，即使隔了遠遠地，也依然清晰地傳入了交戰二人的耳中。
　　還不等二人的動作有變，那個明顯有點兒緊張的女聲就再次響了起來。
　　“……那個，聖誕老人，妳聽說過300路嗎？”
　　——要不是風俗店裏有壹個供客人唱歌的卡拉OK臺，林三酒也萬萬想不到她還可以在聖誕老人身上故技重施壹次；替人偶師找回壹個“平衡”。
　　……只不過連她自己也沒想到的是，這壹句話的威力，遠遠超過了她的預期。
　　遠方壓根連誰是誰也分辨不出的那壹團氣流和虛影，忽然肉眼不可見地滯了壹滯；緊接著，伴隨著人偶師的壹聲長笑，壹個龐大的綠影隨即以壹種物理學無法解釋的模樣反向浮了起來。
　　與其說聖誕老人是被擊飛到了半空，還不如說他此刻更像壹只肥大的氣球壹樣，被人偶師“牽”在了手裏——他四肢的每壹次抽動，都能卷起堪比【龍卷風鞭子】壹般的沖擊波來；然而站在股股亂流中的人偶師，卻像是腳下生釘了似的，穩穩地壹動不動。
　　“雖然對於我的口味來說，”他深深地咧開了嘴，壹雙眼睛裏閃著陰狠的暢快：“……妳實在是太胖了點兒，不過我也是能夠勉強收下妳做人偶的。”
　　不、不對……這中間好像哪裏有點……
　　望著空中那個如同狂獸似的聖誕老人，林三酒直覺性地死死地握著麥克風，退了壹步。
　　下壹秒，她的眼睛瞪大了。
　　那壹身幽綠的聖誕服，仿佛像是蛋糕上的糖霜壹樣，在熱度下慢慢地融化了下來；肥壯的身體忽然定在空中不動了，顏色卻越來越淡，似乎馬上要消融在夜空裏壹樣——帽子、胡子、大肚腩，短短粗粗的兩條腿，都逐漸地“化”了，燭淚壹般“滴滴答答”地落了壹地，在地上迅速融成了壹攤綠。
　　這個變故，是連人偶師也沒想到的——他向後躍開了壹步，下壹秒卻出現在了林三酒身邊；壹把揪住了她的衣領，人偶師驚疑不定地皺眉問道：“……妳又幹了什麽？我的‘宇航員’怎麽牽制不住他了？”
　　——林三酒自然也對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事實上，她是直到半分鐘以後，才終於看清楚了場內形勢的。
　　當壹身綠衣、肥壯的肉體，都紛紛融化殆盡了以後，那壹灘綠蠟似的東西裏，慢慢地站起了壹個——
　　……林三酒沒有詞來形容它。
　　連靈魂這麽難看的生物她都見過了，但褪去了外殼以後，“聖誕老人”這麽醜惡的東西，林三酒確實還是頭壹次見。
　　“竟然把我的外衣都給無效化了呀，”從那個東西身上嶙峋幹枯、參差不齊的裂縫中，發出了壹個不再渾厚，只剩下黏黏膩膩的聲音。“……果然還是應該先殺了妳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