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論香（下）

　　話落，她摸出壹只香囊，正是曾書飛買去的其中壹只，道：
　　“就像這清蕊香，我昨天琢磨了壹晚上，都沒猜出它的材料。不瞞妳說，我學香有三四年，收羅了很多好材料，也自認有些了解。但自從聞了妳的香，感覺以前都白忙了。”
　　“哦，這個是丁皮半兩，茉莉壹兩，甘松壹兩，雞骨香壹兩，菊花半兩，零陵二兩，外加辛夷半兩。”
　　顧玙沒隱瞞，直接就把方子擺出來：“將這些碾成粉，調制糅合，就會有壹種類似蘭花的味道。”
　　“蘭花？我總覺得這香有股特別的意思，怪不得，怪不得……”
　　老太太攥著香囊，自言自語了壹番，似明白了那股淡淡的意蘊從何而來。接著，她又笑道：“小顧，旁人就算知道了方子，估計也做不出這清蕊香。”
　　“呵……”
　　這回他倒沒謙虛。
　　咱們說合香的奇妙之處，就是用看似無關的材料，來表達壹種獨特的韻味。
　　比如：玫瑰奔放，蘇合氣烈，兩者混在壹起就會有鋪天蓋地的香味。而天木沈靜，香樟籽寂寥，這兩者再加入其中，那會是什麽？
　　很簡單：壹朝春盡，花事終了。
　　世間的香料有千百種，味道、性質、品性各不相同。制香師亦有千萬人，傳承、手法、悟性也不相同。
　　顧玙能制出空谷幽蘭，高絕於世的意蘊。同樣的材料，換個人就不壹定能做出來。
　　至於這個香方，昨天曾書飛就問過，但他懶得理，那小子的心思明晃晃刻在腦門上。現在他主動告知，就是因為老太太沒有功利性。
　　這副姿態也讓對方大為欣賞，而曾奶奶把那些材料又過了壹遍，忽地壹怔，奇道：“小顧，妳這裏好像沒有沈香？”
　　“為什麽要有沈香？”他也楞。
　　“合香不是要用……”
　　老太太說到半截，猛地頓住。
　　顧玙眨了眨眼睛，恍然道：“曾奶奶，我明白您的意思。像沈檀龍麝這些名貴香料，自古以來就被推崇。現在就更厲害，尤其是商業炒作，好像不管做什麽香，不加點沈檀就是沒檔次。您是富貴人，用的是富貴香，包括您學到的、別人送的、商家推薦的，都是富貴香。”
　　“這不能說不對，因為有壹個流派就是這樣，他們按君、臣、佐、輔的方式來合香。沈香醇厚、雅正，能調和其他材料的氣性，這就叫君，所以他們經常用到。但還有壹些別的流派，就喜歡用普通的香料，效果也非常好。”
　　“比如呢？”對方忙問。
　　“比如……”
　　顧玙隨處看了看，目光停在面前的果盤上。他伸出手，輕巧的撿了四瓣水果，在案上壹字排開，笑道：“荔枝殼，木瓜籽，橙子皮，雪梨滓，這四樣晾幹打粉，用蜜水搓丸，隔火熏蒸，就叫小四合。”
　　“小四合……”
　　老太太嘴裏念叨著，盯著那幾樣水果出神。
　　要知道，沈、檀、龍、麝被稱為四大名香。有種手法便是各取等份，將最終合成的壹味香品，叫做四合香。
　　而這些果殼殘料卻敢叫小四合，光名字就透著壹股赤裸裸的嘲諷和對抗。
　　這還不算完，顧玙又接著道：“您摘些柏子仁，用沸水略焯，浸在酒中密封七天，取出來晾幹，用銅爐細焚，就成了柏子香。”
　　“把橘子葉搗爛，跟竹片壹起封在小罐裏，架在火上熱蒸。然後把竹片當做香料，在爐中慢熏，聞著清香又甜涼。”
　　“其實香料隨處可見，就像您院子裏的那棵樹，如果樹皮自然脫落了，您把它磨成粉，那就是壹份不錯的松香。”
　　“材料無分貴賤，只憑喜好。熏沈香和熏陳皮是壹樣的，如果非要計較高低，那反倒下乘了。”
　　“……”
　　老太太耳朵聽著，眼睛瞧著，壹直沈默不語。好半晌，她終長嘆壹聲：“小顧啊，我今天才是大開眼界了！”
　　……
　　也難怪她感慨，玩香好幾年，今日方知流於表面。
　　傳統香道斷層嚴重，流傳下來的寥寥無幾。市面上所謂的玩香，多是商家為了配合土豪和香友，鼓搗出來的只鱗片羽。
　　為什麽叫玩啊？
　　就是甭當真，樂樂得了。
　　妳想啊！幾十萬壹株的蘭花，十幾萬壹對的核桃，上百萬壹串的奇楠珠子，誰玩誰特麽不樂？
　　顧玙壹口氣說了這麽多，不由也緩了緩。他瞄了眼時間，便道：“曾奶奶，天也不早了，我家裏還有事情，這就回去了。”
　　“哎，妳把我說的直起勁兒，自己卻想走了？這可不地道！”
　　老太太開了句玩笑，道：“小顧，今天我是真的開心，謝謝妳能過來。只是我還有個不情之請，我想求壹品香。”
　　“您想要什麽香？”他問道。
　　“什麽香都可以，只要是妳做的。”
　　嘖！
　　這話就太擡愛了，他不免生出壹股暖意，道：“那好，您什麽時候要？”
　　“不急，妳什麽時候做好，什麽時候再給我……阿慧！”
　　老太太忽然喚了聲，壹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過來，手裏還捧著個小盒子。她伸手拿過，笑道：“我也沒什麽好送的，這份小禮物妳就收下。”
　　“哎，這可不用！曾奶奶您太客氣了，真的不用！”
　　顧玙連忙起身，壹個勁的推讓。
　　“妳坐下坐下，聽我說……”
　　她壓了壓手，道：“第壹呢，我喜歡妳這個小子，這算見面禮。第二呢，我不能白讓妳幫忙，這也算謝禮。兩份禮加壹塊，妳可沒理由拒絕。”
　　“呃……”
　　長者賜不敢辭，他再推就虛偽了，只得道：“那就謝謝您了。”
　　……
　　顧玙傍晚到此，十點多鐘才起身告辭。即便這樣，曾奶奶還有些不舍，這年輕人謙遜懂禮，氣度雍和，真真的讓人喜歡。
　　老太太要派車送，他見路程較遠，也沒拒絕。
　　待回到家中，洗洗涮涮，拉拉扯扯，躺在床上才想起那份禮物。結果盒子壹開，顧玙頓時傻眼，裏面居然是那個葫蘆玉香插。
　　哦拜托！自己只是多瞄了幾眼，人家竟然留意到了！
　　他壹邊佩服老太太的敏銳，壹邊忍不住上網查了查，然後又嚇了壹跳：就這麽個小玩意兒，售價壹萬。
　　“唉……”
　　顧玙拿著香插左看右看，有點哭笑不得：有這壹萬塊錢，您直接給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