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六章 擂

　　大姐說的唾沫橫飛，含含糊糊，大概意思卻表達清楚了。
　　眾人親眼看著那壹籠籠的饅頭，蒸了半天確實毫無變化，便紛紛道：“這肯定是法術啊！有懂行的沒有，知道是什麽法麽？”
　　“我要是知道，我還在這站著？真逗。”
　　“老頭妳這可不對啊，會兩手本事了不起麽？人家不給妳饅頭，妳就這樣，不厚道。”
　　別地方的人可能害怕修士，白城的可不怕，十二年的發展衍變，早就形成了壹條新鄙視鏈。
　　江南鄙視中原的，中原鄙視北方的，北方鄙視西南的，西南鄙視西北的，有道觀的鄙視有門派的，有門派的鄙視啥都沒有的。
　　潛州的鄙視天下，白城的鄙視潛州……基本就這個邏輯。
　　所以大家真的不怕，七嘴八舌的各種起勁，現場愈發熱鬧。那老頭也不見尷尬，笑道：“說話要講理，她空口白牙的，妳們就確定是我做的？證據呢？”
　　“妳不念叨了麽？”
　　“我那是罵她不給饅頭，我哪會什麽法術，妳們看看我這身……”
　　他張開手臂，大家壹瞧，嗬，好壹身破衣爛衫！灰頭土臉，指甲縫裏全是泥，說是乞丐都委屈他了。
　　當然人家也有理，的確沒證據啊！
　　那大媽壹看風頭轉向，更急了，道：“妳們別聽他胡說，之前我剛出鍋壹籠饅頭，他來了就死活蒸不熟，不是他幹的還能有誰？”
　　她索性往地上壹坐，拍著大腿開始哭嚎：“哎喲，妳們評評理啊，欺負我老太太，我自己賣點饅頭容易麽……”
　　大家不是滋味，很煩，又覺得挺可憐，倒是無人提出稟報鳳凰山。
　　按照戒律，修士不得利用法術斂財、害人、淫辱等等，但即便是老頭做的，他犯了啥錯呢？幾籠饅頭而已，在俗世中報警，警察都不會立案，頂多算惡作劇。
　　顧玙在外圍瞧著，卻是另壹種想法。
　　我們閱讀典籍野史，經常會看到這樣的故事：壹個人走在鄉間，見有農民在種田，就上前討要吃食。農民不給，此人便捏草化蛇，扔在水田裏。
　　農民大駭，壹陣亂踩亂打，踩壞了自己的秧苗，結果發現那蛇只是幾根草莖。按那人的話講，這叫小懲大誡，勸人有行善之心。
　　其實就是狗屁！明明是小肚雞腸，蓄意報復，農民就靠那幾畝地活著，因為壹些吃食就壞了人家的莊稼……
　　此類故事，在書裏有很多記載，而且多是民間法派的傳人。
　　這是有行為依據的：民間不同於玄門正宗，旁門左道，劍走偏鋒，不講究修心養性，難免會滋生驕縱蠻橫之心。
　　而他們又清楚不比玄門正統，以至於自卑又自傲，對待普通人的態度尤其偏激，喜怒不定。
　　就如這個小老頭，法術肯定是他放的，心態也是捉弄報復的心態。
　　他瞧著女人坐地吸土，奮力嚎叫，面露不屑，搖搖頭就想離開。正此時，人群中忽傳出壹句：“壹把年紀還欺負個女人，真是不要臉！”
　　吵嚷頓止，齊齊望去，卻是壹個年輕妹子走了出來。
　　穿著壹件繡花鑲邊的藍色上衣，袖口繡著紅、綠、藍、白、黑五色花紋，下身是條長裙。五官只能說不難看，帶著大山裏的原始氣息，最引人註目的，是她左懷抱著壹個白銅制的水煙袋。
　　她講話有些口音，性情也很沖，直接道：“這位大姐，不用擔心，我幫妳破法。”
　　也沒等人家回應，妹子左右瞅瞅，操起案上的壹把生銹剪刀，噗哧！順著籠屜蓋就戳了進去。
　　“好了，饅頭壹會就熟了！”
　　妹子搞定收工，在眾人的壹臉懵逼中就要閃人。
　　老頭卻不幹了，臉色壹沈，喝道：“哪來的後輩，懂不懂規矩？”
　　“嗯？什麽規矩？”妹子奇怪。
　　“這是我跟她的事，法只能由我破，妳橫插壹腳做什麽？”
　　“……”
　　妹子頓了頓，愈發驚詫，道：“什麽橫插壹腳。妳明明就是為了倆饅頭，欺負個女人，還好意思在這說規矩？”
　　她十分鄙視，轉身又要走。
　　“站住！”
　　老頭面色漲紅，有點下不去臺階。
　　他便是上面講的那類家夥：我戲弄妳個凡人，是看得起妳，妳知道錯了，恭恭敬敬的請我破法，曉得我的厲害，這才是壹套完整的程序。
　　“今天讓妳走了，豈不是當我派無人？”
　　“那妳想怎麽樣？”
　　“簡單！真人腳下，不可私鬥，但小小的比試壹下，妳敢麽？”
　　妹子初生牛犢，揚了揚下巴，“敢啊，怎麽比？”
　　“好說！”
　　老頭嘿嘿笑了笑，露出幾分陰險。
　　圍觀群眾更是情緒高漲，刷刷退後，讓出壹個圈子。賣饅頭的大姐也不哭了，巴巴的等著看熱鬧。
　　“妳那水煙可敢給我過過手？”
　　“這……”
　　妹子猶豫片刻，覺得不能跌份兒，還是遞了過去。對方接過水煙，嘴唇微動，似念叨了幾句，又還了回去，道：“妳能破此法麽？”
　　嗯？
　　妹子仔仔細細的掃了遍水煙袋，高約半米，白銅所制，水鬥扁平，上面雕著幾只小蟲，煙管、吸管、煙倉、通針、手把皆是壹體鑄成，顯得古樸精致。
　　她端詳了片刻，眼神壹變，帶著莫大的惱怒，罵道：“老淫棍！”
　　“嘿嘿，淫不淫的過後再說，我就問妳，妳能破法麽？”老頭道。
　　妹子來自壯族麼教，學的狼根法。
　　狼根法有壹種求歡巫術，叫“悶”。中了“悶”的姑娘，就會性欲發作，情致高漲，任憑男子追（wan）求（nong）。
　　老頭施的這道法，跟“悶”差不多，而且實力不低，自己沒十足的把握破除。
　　“……”
　　她抿著嘴，又不想低頭認輸，心下壹狠，道：“大姐，借碗水喝。”
　　“啊？哦哦，有有！”
　　賣饅頭的大姐這次不摳了，麻溜端了碗水過來，還是茶水。
　　妹子小小含了口水，咬住細長的吸管，先徐徐吐入水鬥，再試著吸氣，水鬥便發出“咕嚕嚕”“咕嚕嚕”的聲響。
　　之後，她才裝上煙絲，再次吸氣。
　　那煙氣從水中過，祛除了火氣雜質，帶著壹股清涼涼的甘爽。而這甘爽中，又混著壹縷古怪的甜膩味道。
　　妹子咬著吸管，拼命抵擋著甜膩，可自身實力不高，著實困難。
　　旁人看著，只覺她面色愈發潮紅，雙目含春，手指都在輕輕抖動。再聯想剛才“老淫棍”什麽的，嗬，大夥都懂了。
　　春藥啊！
　　哇！沒有壹個人勸阻，都在興致勃勃的圍觀，甚至都在期盼著什麽刺激的場面發生。
　　“咕嚕嚕！”
　　“咕嚕嚕！”
　　聲響越來越弱，妹子越來越不穩，呼吸已經開始紊亂。就在這時，水鬥裏的水似跳動了壹下，那股甜膩也煙消雲散。
　　妹子不明所以，但不敢耽擱，繼續吸氣。
　　壹時間，眾人安靜，氣氛詭異且充滿異樣的美妙。“咕嚕嚕”的聲音拉得悠遠綿長，透著節奏分明，又連綿不絕的況味，聽來頗有幾分悅耳。
　　不多時，妹子抽完了壹袋煙，吐出壹口長氣。
　　“……”
　　老頭早已目瞪口呆，喃喃道：“這不可能，不對啊，妳怎麽會沒事？”
　　“沒什麽不可能，妳輸了！”
　　“那妳想怎麽樣？”
　　“簡單！承認自己欺負人就行了。”妹子學著他的口氣。
　　“妳！”
　　老頭臉上壹陣紅壹陣白，可到底也是修行之輩，還沒到在壹票凡人面前輸不起的份上，遂道：“好，今天我認栽，那饅頭是我施的術！”
　　嗡嗡嗡！
　　大家早就猜到，但聽他親口承認，還是掀起壹陣吵亂。
　　那個大姐忽然有些害怕，這幫人喜怒無常，手段莫測，萬壹把自己宰了，就算鳳凰山主持公道也特麽來不及啊！
　　當即，她連連擺手，“沒事沒事，我也是小氣了，幾個饅頭而已，想吃盡管吃。”
　　“哼！”
　　老頭哪會真的吃饅頭，瞪了妹子壹眼，甩袖閃人。
　　妹子撇了撇嘴，上前道：“大姐，妳……”
　　“哎呀，今天謝謝妳了，我還要做生意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大姐揭開蓋子，果然，壹只只白白胖胖的大饅頭躺在籠屜裏。她眼睛都沒擡，出來進去，確實很忙的樣子。
　　“……”
　　妹子從大山裏出來，第壹次見大世面，搞不懂人心復雜。她只覺有些生氣，有些低落，卻不明道理，便默默的離開店鋪。
　　商業街紅紅火火，熱鬧依舊，剛才的事情仿佛壹段無謂的小插曲，沒人會放在心裏。
　　而她走著走著，忽然壹個聲音響起，清清楚楚的傳進自己耳朵，再看旁人，紛紛停步疑惑。
　　“今日在沙裏寨設擂立臺，眾修士如有仇怨爭端，雙方自願，可上臺鬥法。不得私下比鬥，不得騷擾百姓，臺上不得傷人害命，點到即止，望諸位周知！”
　　話落，就聽轟隆隆天搖地動。
　　在鎮子邊緣，靠近山林的壹塊空地，地面驟然隆起，徐徐升高，堆砌成壹方偌大的土石方臺。
　　緊跟著，又從不知什麽地方飛來壹塊巨巖，高有十丈，寬有五丈，砰的砸進泥土裏，上面刻著壹個大字：擂！